阿亮回頭看到這一幕,目眦欲裂,大喊着朝他沖過來。可這個沖動瘦弱的少年,忽略了身後向他襲來的危險。
他抓住趙斌的手想把他扶起來,趙斌卻是狠狠将他往邊上一推,然後那白晃晃的刀光便又落在了他身上。
趙斌覺得有一股熟悉的,鋪天蓋地的暈眩感襲來,他看到高懸的冷月,漸漸被黑暗淹沒。
*
諸事堂内,宋懷晏和沈谕再次進入了娑婆境。
“既是執念,如何能輕易解?”沈谕淡淡問。
“造夢。”宋懷晏似笑非笑。
說話間,兩人眼前的白霧緩緩散去,趙斌的身影逐漸清晰。他三魂歸位,眼中已不再混沌,手中的鋼筆仿佛承載了他所有的過往與憂郁。
“你找到它了。”宋懷晏的目光柔和,語氣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但你要找的,真的隻是它嗎?”
趙斌凝視着手中的鋼筆,忽然又變得迷茫,再由迷茫轉為堅定,最後又回歸平靜。他聲音微顫,帶着遲疑:“他……過得好嗎?”
“你為什麼,一直不敢找他?”宋懷晏的目光愈發深沉,仿佛能穿透趙斌的内心。
“我和他,不一樣……”趙斌低頭,聲音低沉,像是自言自語。
“你和他沒有不一樣。”宋懷晏的聲音溫和如水,“趙斌,你也可以有夢想。”
“他的未來,不也正是你所渴望的嗎?”
宋懷晏一步步向他走近。
“你要找回的,還有你自己。”
“我……”趙斌半張着口,眼眶發紅,卻是說不下去。
宋懷晏輕輕擡起手,一盞用白紙精心紮成的八角走馬燈在手中顯現。
他看着面前在人世間飄零了十幾年的孤魂,輕輕歎息:“浮生暫寄夢中夢,世事如聞風裡風。趙斌,願你好夢。”
走馬燈散發出柔和的白光,緩緩旋轉。趙斌的魂魄漸漸消散,化作無數瑩白的蝴蝶,盤旋飛舞。以他方才所在為中心,周圍的景象也開始旋轉,這一方世界便有如一個巨大的走馬燈,成片的白色蝴蝶飛入的壁,四周的影像便動了起來。
宋懷晏和沈谕站在走馬燈的中央,新是時光畫卷在他們面前流轉。
炎炎夏日、蟬鳴聲聲,瘦小的男孩背着書包走過巷子,後面有人叫住他。
“喂,小豆芽!你東西掉了!”
男孩轉頭,見一個高個子男生朝他揮手,手裡拿着他的鋼筆。
“你是幾年級啊?已經會用鋼筆寫字了嗎?”那男生快步跑上前,将鋼筆塞給他,順勢就勾上了他的背,“你家是那個方向嗎?我們順路,以後放學一塊寫作業吧?”
男孩低頭不說話,高個子男生似乎也不在意,拍拍他的肩膀,咧嘴笑起來:“我學習成績老好了,不會的哥教你啊?”
高個子的少年吵吵鬧鬧,小個子的男生安安靜靜,明明萍水相逢,明明性格迥異,這一條路,卻一起走了整整兩年。
之後,兩人上了市裡不同的初中,許嘉辰偶爾會給趙斌寫信,趙斌總是直接回電話,大聲逼逼班裡同學雞毛蒜皮的小事,炫耀他這次考了年級第幾。周末時候,總是很湊巧會一起坐一個半小時的公交回家,放暑假會志同道合地去圖書館做作業,除夕夜沒有地方過年,趙斌就去許嘉辰家樓下放煙花。
後來,他們考上了不同市高中,再後來,他們考上了不同省的大學,天南地北,各自奔忙。
工作三年後,趙斌回到小學,見到了剛剛給學生上完課的許嘉辰。他和從前沒有太大變化,白襯衫,黑框眼鏡,依舊帶着一股書卷氣。
“許嘉辰,好久不見。”
趙斌穿着一件黑色老頭背心,手臂上挎着剛脫下的西裝,唇角帶着他标志性的露着虎牙是笑。
然後整個走馬燈慢慢破碎,紛飛的紙屑也化作白色蝴蝶,最終消散在風中。
夏天的蟬鳴,在少年并行的腳步中,唱了一年又一年。
宋懷晏手中紅線隐去,沈谕跟随他離開娑婆境,諸事堂内,已沒有趙斌的魂魄,隻餘香案上袅袅的白煙未散盡。
宋懷晏在一張黃紙符上寫上趙斌的名字,又将紙符燃盡,才輕輕舒了口氣。
他轉頭看向沈谕,解釋道:“歡送儀式。”
沈谕看了看内堂四周放着的各式紙紮,走到一盞紙做的走馬燈前停下。
“燈照南柯夢一場,浮生幻境半晌歡。”宋懷晏跟着往前,拿起走馬燈輕輕撥動幾下,燈便轉了起來,“這個走馬燈叫做‘照南柯’,在娑婆境,以此燈為媒,銅錢為引,便能為亡者織一場隻屬于他們的夢。”
“為什麼,給他造這樣的夢?”
沈谕今日問了許多問題,宋懷晏知無不言,幾乎毫無保留。
“我依稀記得,趙斌父母早逝,被爺爺帶大,三四年級的時候學習成績很好,年年奧數拿獎,但後來因為發高燒沒有及時就醫,雖然沒有變成傻子,但記憶衰退,從前所學也忘了大半,他留級了兩年,最終在他爺爺過世後,放棄了學業。”
宋懷晏說到這,微微頓了下,有些感慨。
“所以,在看到許嘉辰要輕生的時候,他多少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吧。”
“造夢,解執,然後呢?”沈谕追問,聲音低沉如古井中的回音。
“他的魂魄在世間徘徊太久,替他解開執念,他便能放下塵世的種種,輪回往生。”宋懷晏語氣溫和,聲如春水。
沈谕聞言,卻隻是看着他,青灰色的眼眸中沉如深海,他緩緩靠近,與他目光相對,問:“那你呢?”
“你有沒有入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