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蘇麗珍之前料想的一樣,沈瑞這樣的人精,大概第一時間就明白了蘇爺爺的顧慮。是以他一句話也沒多問,半點沒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隻是他在電話裡也提了一個要求,那就是不希望蘇爺爺跟着走這一趟。
同時,他也向蘇爺爺承諾,這次會親自帶着蘇振東去深市。
如果證實杜曉蘭和那個男人确實在那邊,那他一定會安排蘇振東見到他們,也保證會幫蘇振東讨回公道。
蘇爺爺有些猶豫,在旁邊聽着的蘇麗珍知道,他是不想把所有事情都推給沈瑞。
甚至以蘇麗珍對他的了解,估計這老爺子很可能會借着沈瑞的幫助,順利見到對方後,就要立即不客氣地賞對方幾拳頭,作為他欺負振東叔的代價。
說不定他老人家還想着,大不了之後被送去蹲大獄也無所謂,反正他總要當面揍那混蛋一頓。
所以蘇麗珍心裡其實也不想讓蘇爺爺去。
隻是事關振東叔,她不能分違拗老人家的想法。
沒想到沈瑞倒是比她果決,估計是同樣料到了蘇爺爺的心思,才會第一時間把人攔在家裡。
于是,蘇麗珍便順勢借着這股“東風”,在當時蘇爺爺下意識把目光投向自己時,立馬沖他點了點頭,然後小聲勸道:“爺爺,深市真的很遠,一來一回很折騰的。再說,您這一趟不知道走多久,還有芽芽這邊怎麼辦?醫生說她情況才剛好些……”
結果她話音剛落,不知道是不是對面聽到了她的聲音,隻聽話筒裡傳來那人附和的聲音:“蘇小姐說的有道理。而且德叔,如果您不答應,我不介意把這事告訴爺爺。”
一聽這話,蘇爺爺再不敢堅持,隻得答應了沈瑞的要求。
兩人在電話裡約定,蘇振東坐第二天下午的火車先到首都,然後由沈瑞帶他從首都直接坐飛機到深市。
打完了這通電話,蘇爺爺就和振東叔進行了一次長談。
父子倆在房間裡聊了很久,誰也沒去打擾。
等兩人再從房間裡出來時,蘇麗珍發現蘇爺爺的眼神中多了幾分希望。
振東叔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總是流露出木然凄苦的神色。
昔日因為蘇振東錯誤的執念而破裂的父子關系終于緩和,父子倆之間似乎又回到從前那些相依為命、彼此信賴的舊時光。
便是此刻,蘇麗珍站在月台這一邊,看着父子倆依依惜别,耳畔是蘇爺爺夾雜在風中的聲聲叮咛。
“到了那邊,一定要聽小瑞的話,盡量不要給小瑞惹麻煩……”
“振東,咱們不惹事,也不怕事。誰欺負咱,咱就欺負回去,天塌下來,有爸給你頂着……”
“小瑞都答應我了,他一定會幫你。你不要有負擔,欠沈家的,爸去還。”
“爸現在能為你做的,隻有這些了,你要好好的……”
蘇麗珍聽着、聽着,忽然鼻子一酸,連忙将目光轉向别處。
這時,車站的廣播站開始播報,開往首都的列車即将到站,請月台上的旅客做好乘車準備。
廣播聲過後,站台的工作人員也吹響了哨子。
站台上原本三五成群的人們開始移動,以登車預留區域劃好的線條為界,坐車的人往裡走,送别的人向後退。
分别在即,聲音越發嘈雜。
蘇厚德和蘇振東卻并不着急,父子倆利用最後的一點時間說着話,不知不覺就綴在了人群的最後。
蘇麗珍見狀,上前将随身帶着的一個布兜子塞到蘇振東手裡,在他耳邊低低道:“振東叔,兜裡有兩千塊錢,就夾在兩件襯衣中間,您拿好。”
蘇振東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頓時急了,趕忙要還回去,卻被蘇麗珍一把按住:“叔,幾件衣服而已,就是我爸媽的一點心意,您就别推拒了。這麼多人看着,怪不好意思的。”
說完,就往後退了一步,站在蘇振東一下夠不着的地方。
蘇麗珍一提醒,蘇振東立馬想起眼下環境,也不敢表現的太明顯,想反手還回去,偏偏蘇麗珍又躲得夠快。
情急之下,他之好去看自己的父親。
剛剛因為蘇麗珍壓得聲音很低,蘇厚德其實沒怎麼聽清她的話,隻依稀聽見“錢”“襯衣”這樣的字眼。
但他了解蘇麗珍一家的為人,又看兒子這好像捧了燙手山芋似的表情,腦子裡一轉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下意識握緊了芽芽的小手,歎了一口氣,最終才用另一隻手拍了拍兒子肩膀:“先拿着吧……出門在外也多想想你的這些親人,振東,咱以後千萬不能忘本。”
蘇振東沒法,隻得将布兜拎帶牢牢纏在手腕間,外表看似放松,實則手裡攥得緊緊的。
這麼會工夫,工作人員開始吹第二遍哨子。
兩條蜿蜒的鐵軌盡頭,已經能看到火車的影子。
人們開始抓緊這最後的時間大聲道别。
等蘇振東揮别了父親、女兒和蘇麗珍一家,也随着人群湧向車門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久違的聲音:“爸爸!”
蘇振東不敢置信地轉過身,一眼看到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跟他說過話的女兒此刻背靠着父親,兩隻小手攏在嘴邊,正朝着他堅定地大喊:“爸爸!”
蘇振東潸然淚下。
坐在開往首都的列車上,這一刻的蘇振東忽然覺得自己放下了。
往者不可留。
而他還有父親、有女兒,有另一個沒有血緣、卻親如骨肉的蘇家。
父親說得對,他沒什麼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