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在家裡時沒有兄弟姐妹,得知要來都城時,自然生出了一些手足相處的向往期待;可這一個月也确實是舟車勞頓,不勝疲乏,更難為的是離家漸遠,便開始有些惴惴不安,不免心慌難安。
但現在終于到了裴家,看到哥哥是這樣儒雅随和,說話行事周全适宜;連這個初見的小妹妹也是可愛可親,于是一顆心終于安定下來。
“姐姐,你吃過飯是要到婉居嗎?我帶你去吧,婉居正好就在我的院子旁。”裴容詩笑着。
裴容蘭不禁點點頭,随後看了一眼裴元辰,卻見裴元辰并不反對,“這樣也好,讓容詩帶你過去看看。”
裴元辰将兩個妹妹送出院門,見原本還有點疏離緊張的裴容蘭在這幾步路間已經放松自如,又看自己的妹妹一路上笑臉不斷,眉眼彎彎,倒是格外高興的樣子,自己便放下心來。
于是裴元辰仍舊到書房去。這一個月查賬巡核,如今已漸漸步入正軌,每日隻有些瑣碎事情需得處理,并不十分繁忙。
裴元辰進到書房坐下,卻忽然聽見窗台上有白鴿撲棱着翅膀落下,于是又起身上前取下信鴿腿上的書信。
展開來看,正寫的是:“西南動身,陸家将至。”
裴元辰看了,複又卷上,随手用殘餘的一點燭火點燃,抛在燈盞蓮花盤中。
這陸家沒有别家,正是鼎鼎有名的皇商陸家。
曆朝曆代裡,礦業鹽業都是國之根本,那時元祖立朝,軍費開支龐大,正是門下的陸氏門客,為其支應周轉,采集礦物、打造兵器、運送糧草……件件後方大事,竟都被交入陸家手中,元祖對其的看重信任可見一斑。
後來建朝之後,全境内的礦業鹽業便全部交到了陸家家主手裡,成了正經繼承的皇商。
給皇帝辦事,既是榮光,又是恩寵。到先皇時,更是有陛下的親妹嫁入陸家,一時之間,風頭無量。
隻是靖朝礦産,大多聚集在西南腹地,山嶺重重間,于是貴為皇商,便落在西南雲州,世代族居。
但這件事也有明顯的好處——遠離了靖城,便遠離了權力的漩渦,此後不管是哪位皇子繼承了皇位,陸家隻管給皇帝辦事,不參與黨争,不參與皇儲之争。
此後也形成了慣例,每任家主繼任之後,亦會派遣家中子嗣前來靖城拜見陛下,而去歲年内陸家老家主退位,在正月内将家主之位傳給了長子,如此一來,此時也應當遣人來靖城。
裴元辰微微一頓,陸家年輕一輩的,可堪此任的,隻有剛剛及冠的嫡長孫——陸良淮。
此刻院子裡寂靜清亮,石橋下流水潺潺,旁側的一叢花木上點點嫩綠,此時正到了二月末,已經有了萬物複蘇的迹象。
白鴿仍舊在窗台上輕巧跳躍,歪着頭打量眼前人,裴元辰垂眸取了一碟黍米,這白鳥便低頭進食。
裴元辰複又坐回書案裡,取出一方松煙墨自己點水研磨。
他自小讀書寫字時,一貫不用人侍奉,常常是一個人在書房裡,于是此刻隻有鴿子咕咕的啄食聲,合着他研墨清透之音。
聚出一點墨水,便攤開一頁短紙,執筆寫着,之後複卷好塞入小竹筒,走到窗台處重新綁到鴿子腿上。
白鴿已經吃飽,擡擡腳晃蕩了兩下,便咕咕飛落到水池邊的石頭上,低頭點水喝。随後便是一揚翅膀,飛進牆邊耀眼陽光裡,幾下就看不見蹤迹。
裴元辰卻仍站在原地,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清風緩緩吹拂,帶來一絲似有若無的清新氣味,不知是哪處的嫩芽,或者是哪裡的迎春花苞;陽光照在身上,帶來微微的暖意。
越過重重烏瓦牆頭,隻從這扇窗子裡望去,也可以窺見湛藍闊遠的天空,天邊白雲絲縷飄散,如天邊一線般層層翻湧,也許這是天上的岸邊微波,海邊輕浪。
從旁邊的院子裡傳來侍女們行走的腳步聲,還有隐隐約約的談話聲,隻是離得遠了,聽不真切。
裴元辰伸手收走窗台上那碟黍米,擱在一旁的架子上,自己蹲下身子從底層的書格裡抽出一卷賬簿,看起來倒是厚厚一本,拿在手裡也頗有些分量。
他走過書案,将賬簿攤開在桌上,換了一隻筆慢慢看着标記。
靖城裡總有忙不完的事,偏樁樁件件都是大事,于是處處都能掀起一陣風浪。這次陸家動身來都城,怕是又要好些時候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