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很難消失,有時候,這種東西隻能自己獨自承受,像一張揉皺的紙,要自己一點點撫平,然後看着亂七八糟的折痕道,“我現在不難過了。”
過年的時候,許雁已經很難起身了,這時候遠方的驿站卻傳來了書信,應挽之有了身孕,已經啟程要回來了。
許雁很高興,可是也很擔心,裴允澈和應挽之走的太遠,回來的路上已經不是平穩的天氣,固然應挽之身邊會有許多人照看。
許凝畫起初為這個消息而感到久違的高興,然後她輕輕趴到許雁身邊道:“祖母,我們一起等娘親爹爹回來吧。”
冬天終于過去,春天悄悄來臨,潤澤的雨水又落在雲水城的大地上。
應挽之的馬車走走停停,春天也不能到達靖城的地界。
春天雨水後,天色放晴,這一天鄭氏夫婦要回山上去兩日,而許朝也出門去。
院子裡又隻剩下祖孫三人。
随着晶瑩閃爍的春日暖陽,許雁清晨卻能起身,她終于又走到前廳,和兩個孩子一起用了一頓飯。
一整個上午,她們都呆在一起,午膳時,許凝畫特地炖煮的魚湯鮮美,許雁喝了足足兩碗。
午膳後不久,許雁卻道,想要去休息,于是應秋扶着她回到房間,許凝畫留在竈間收拾碗筷。
許雁已經很瘦了,抓着應秋的胳膊時,手上的骨頭硌得她有點刺疼。
許雁躺到床上,蓋好被褥,卻沒合眼,她隻是默默伸出手摸了摸應秋的頭,“秋秋要長成大孩子了……”
應秋默默點頭,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下,滴在許雁瘦骨嶙峋的手上,許雁卻隻是微微笑着,眼睛裡帶着和煦的暖意,“秋秋,爹爹阿娘回來的時候,秋秋可以幫祖母問問他們,他們在外邊好嗎?”
應秋連連點頭,眼淚像灑落的雨珠,落在許雁的身上。
許雁手上微微用力,将應秋攬進懷裡,應秋側着頭,窗外的天空泛着光。
許雁的心跳緩慢,一下,一下,應秋鼻尖一酸,淚水就止不住地順着流。
許雁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秋秋不要太難過,好嗎?”
應秋輕輕嗯了一聲。
“秋秋,你還記得爹爹和娘親第一次出遠門的時候嗎?”許雁輕輕撫摸着應秋的頭發。
“記得。”應秋輕聲回答,“那個時候,爹爹娘親出去了三個月。”
“那時候啊,我們畫兒和秋秋都很勇敢,都沒有哭,對不對?”許雁微笑。
“嗯。”應秋再次回應。
許雁的心跳又輕又慢,像春天的雨絲,悄無聲息落在葉片上。
“秋秋和畫兒那時候不難過,因為他們隻是在很遠的地方,”許雁的聲音溫柔而輕緩,“祖母也要去很遠的地方,可是秋秋不要太難過,隻要秋秋還記得祖母,祖母就還在秋秋身邊。”
應秋輕輕抽噎,她直起身子來,眼淚啪嗒啪嗒落下,“那秋秋什麼時候還能見到你呢?”
許雁已經有些力不從心,她隻是回答:“等到秋秋和畫兒也變成老婆婆的時候,總有一天還能再見到祖母的。”
應秋點頭,許雁有些費勁地替她擦去眼淚,她輕聲道:“祖母想睡覺了,秋秋等一會,替姐姐也擦擦眼淚,好不好?”
“好。”應秋答應她,她已經看到窗邊許凝畫的衣袖,漂亮的蛋青色像初生的嫩芽,那是許雁親手制造的布料,親手縫制的衣衫。
許雁有些滿意的笑了,她漸漸合上了眼睛,應秋在微弱的空氣裡尋找她的呼吸,可是漸漸的,房間裡終于一片寂靜。
許雁就像睡着了一樣。
應秋終于忍不住發出來一聲哽咽,眼淚糊滿了視野。
窗外,許凝畫死死咬着手掌,不肯大聲哭出來,可是悲傷的哽咽和響亮的淚水卻無法掩飾。
應秋在模糊的光亮裡望向窗外的天,她在一片潮濕的心間默默想,不僅要給姐姐擦眼淚,還有爹爹和娘親。
那時候,她要原原本本地告訴爹爹娘親,不要太難過,或者不要難過太久,祖母隻是也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等春雨浸潤泥土,等夏荷落下霞瓣,而秋霜凝結,冬雨陣陣,越過一年四季,春殘秋廢,等他們各自走進自己的冬天時,終會重逢。
秋秋的六歲,學會了接受最後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