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許凝畫也已經驚醒,匆匆披着衣裳打開房門,隻顧對着雨裡的兩人慌忙喊了一聲:“三叔!秋秋!”
應秋在鬥篷裡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清,她悶悶道:“三叔!姐姐!”
許朝這個時候才在濃黑的夜色裡開口,他的聲音是這樣的粗啞而沉悶,像是一記始料未及的重錘,“等會二叔會來接她,你先跟我走。”
應秋被他的聲音給吓得一愣,一種莫名的恐慌忽然從心頭蔓延開來,可是她來不及再問什麼,就覺得許朝帶着她似乎縱身一躍,她立即就被帶着趴在了馬背上。
馬背也是一樣的濕漉漉,光溜溜粘着難以忍受的潮濕,應秋的手指在長長的鬥篷裡找尋出口,卻忽然一颠簸,許朝将她置于自己的蓑衣下,兩條腿緊緊地固定在她身側。
随即就是雨夜奔馬,不管不顧、快如閃電,應秋茫茫然尋到了鬥篷的開口,她恍惚漏出臉來,蓑衣上的雨水瞬間被烈風沖進領口,沖濕了一大片的衣裳。
這個時候,她才眯着眼睛慢慢适應了昏暗的天色,她迷茫裡認出這已經到了雲水城外,眼前秋雷炸裂,唬得她一激靈,然後便是巍峨嶙峋如雷電碎裂的樹林。
在這一颠簸裡,應秋本來就沒有穿牢的左腳鞋子霎時間便被落在身後,撲進滿地的泥水裡。
應秋想告訴許三叔,她的鞋子掉了,可是一張口,便是又苦又澀的雨水沖進來,惹得她四肢百骸都情不自禁地打冷顫。
應秋隻好閉上了嘴,緊緊貼在馬背上,眯着眼睛躲避刺痛的冷雨,馬鬃濕纏成一縷一縷,在臉側飛揚。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應秋的眼前出現了不同的畫面,在高大的秋林肅肅間,一座小莊子在昏暗的風雨裡可憐地站着,縮瑟着,雷聲轟隆裡,它像随時都會坍塌一樣。
許朝猛然勒馬沖停在莊子前,應秋随着在馬背上一撲,可是還沒等她抓住馬鬃穩定身形,許朝就跳下馬,照舊用有力的臂膀将她挾在懷裡,朝着小莊子走過去。
許朝用力一推門,莊子裡的景象就顯露在應秋面前,她努力擡平了腦袋去看,恍惚裡似乎有一棵巨樹匍匐在院子裡,似乎是雨水打落了葉子,許朝的腳下響起簌簌嗒嗒的聲音。
眼看已經到了院子的中心,馬上就要接近烏黑的正屋房門,應秋忽然不知所措地在他懷裡掙紮起來,“三、三叔!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三叔!”
最後一聲呼喚幾乎已經變了調,應秋的聲音凄厲而崩潰,她幾近無所顧忌地捶打起許朝的胳膊,踢騰着手腳想要逃脫桎梏,可是似乎是徒然無功。
許朝卻不放手,終于到了房門的台階前,他将應秋放下,可是手掌還是牢牢抓着應秋,應秋從來沒有這樣煩悶過許朝,她的腳剛剛落地,手卻仍舊捶打着許朝的臂膀。
許朝想要把她推進房門去,可是應秋立即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想要往外逃去,許朝迅速将她抓了回來,摁站在台階上。
小姑娘無知無覺裡已經滿面縱橫的淚水。
她聞到了房門内濃重的血腥味。
她幾乎崩潰的哭叫,抽噎使她的身體劇烈震顫,她仍舊用力推着許朝的胳膊,想要逃脫,許朝的眼睛裡終于清晰地湧出淚水,他彎下脊背,對着應秋道:“秋秋!娘親在等你!”
應秋被這一句話定在當場,她睜着不斷流落淚水的眼睛看着許朝的臉,許朝的眼睛裡清晰倒映出她的臉。
許朝重複道:“秋秋,娘親在等你,求你了秋秋,秋秋……”
應秋覺得四周圍都凍結了,盡管臉上眼睫上還停留着晶瑩的淚水,可是她卻出奇地安靜下來,許朝漸漸松開她,應秋恍惚裡轉過身去,身後是烏黑的門扉。
她慢慢伸出手去,輕輕一推,房門便吱啞着打開,搖晃着往後去。
她看到房間裡昏暗撲騰的燭火,搖晃裡照明了一切,那種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她看到鄭氏夫婦像石像一樣高大,而各自抱着一個襁褓,站立在眼前。
很令人驚異的,她居然能看清楚那襁褓的顔色,是珊瑚色的平安錦,應秋和許凝畫各有一匹,是許雁特地存留的好錦緞。
不知道是雨水還是什麼,冰冰涼涼地從臉上滑落,悄無聲息沒入腳下的地磚裡。
左側床榻前,風雨吹不動濃厚的青帳。
是夢嗎?是夢吧。
應秋在心裡呢喃着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