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人要死絕了。
黑衣男人的話太過駭人聽聞,年紀輕輕沒有見過什麼大場面的侍衛們登時就慌了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竟一時沒了主意。
男人從長槍上滑落,卻沒有再趁這個時候有所動作,興許是吃了肉餅,有了些力氣,隻是撐着身子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他哭泣的聲音,聽起來很像一隻粗嗓子的狗在嚎叫。
陸良淮和裴元辰已經站了起來,離開座位,兩個人的臉色都變得嚴肅而沉重。
樓下的行人們起初都被吓得噤聲,現在才漸漸開始竊竊私語,聲音逐漸大了起來,嘁嘁嚓嚓聽不清楚;幾個進了城的農戶竟然緩慢往後退卻,看樣子是要出城去。
裴元辰和陸良淮已經打開門,外間的陸樨和亭竹對着一桌子的點心還吃得高興,陸影的耳力要好得多,早已經放下了手裡拿着的點心,站在陰影裡默默問:“公子。”
見陸良淮點了頭,陸影身子隐進角落,霎時就沒了蹤迹。
眼見那幾個農戶已經靠近了城門,卻忽然傳來一聲巨響,衆人不妨都被吓得一愣,當時便寂靜一片,俱是回過頭去看,卻見一個離得近的士卒面色慘白地抱着長槍,默默離遠了已經緊閉的城門。
其中一個農人大聲呼喊出來:“官爺!别關門啊!我得回家去啊!”
他的話立即引起了一片嘈雜的抱怨,人們紛紛言語,正當此時此刻,一個行色匆匆穿着官袍的男人才在一群人的簇擁下慌忙趕到,他四下一看,立即鎖定了還躺在地上哭嚎的男人,低聲耳語幾句,便見身邊兩個年輕官吏迅速走到黑衣男人身前,将這人用手帕将嘴臉一蒙,拖起來便塞進一頂小轎子裡。
而這官員身後的幾個士卒也不幹等着,手腳麻利地去檢查城門,城門已經關上了,隻是還沒上閘,原本臉色慘白的士兵見那幾人來了,正要開口辯解,“這門是自己······”
可是其中一個男人道:“好眼色,動作倒快。”
這小士兵又默默将口中的話吞了回去,臉色立即好看了不少,趕忙上前殷勤地幫忙。
這個時候,來的四十出頭的領頭官員才站在芳心齋的台階上大聲道:“大家不要慌,我看那人像是餓得狠了才這副狼狽模樣,年輕人沒見識,胡亂喊兩句罷了。”
最先喊着說是疫病的農夫此時見官老爺來了,一時心裡也有些發怵,方才站得遠了,那男人又穿的破破爛爛的,髒泥臭發爛布條裹了一身,現下回過神來,他自己也有點懷疑自己是否看清楚了。
這時候身旁的夥伴問他,“你真看清楚了?那人真是疫病?”
同伴的聲音不算大,可是現在沒幾個人說話,倒是有些明顯了,惹得不論是台階上站的官老爺,還是茶樓裡一排排的貴人們,還有四周圍站着的士兵、行人都将目光朝着他投了過來。
他心裡已經顧不上譴責同伴聲音大了,隻敢怯懦道:“我隻是聞他身上臭,他、他又黑又髒,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
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竟也沒有底氣繼續說下去了,心裡隻是恐慌着。
站在台階上的官員臉上卻揚起來一個和善的笑,道:“聽嘛,想來也不會是,咱們靖城太平的很,怎麼會有疫病呢?”
可是身後一個食客卻忽然道,“可那男人說自己是從江州來的啊。”
可是緊接着就有另一人笑着反駁:“兄台糊塗了,江州離咱們十萬八千裡遠呢,倘若他真的有疫病,怎麼可能到咱們靖城來啊!”
這句話一出來,衆人仿佛夢醒一般接連附和起來,都作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兄台聰慧,有病之人哪裡能跑的這麼遠呢?”
“哎呀呀,真是大家都吓傻了,竟讓一個不知道哪裡跑來的老乞丐給糊弄了!”“我就說啊,那人力氣挺大,怎麼看都不像真的有病啊!”“我家人前些日子才從江州那裡回來,說那裡好得很,怎麼可能有疫病?”
七嘴八舌一陣後,那官員笑眯眯地看着衆人又安心落座,便默默走下台階,一揮手,身邊一個小随從便上前給那個說話的農戶一把子銅闆,極和善地笑着道:“你們進城來也辛苦了,我看老哥的背簍也叫人撞壞了,這些錢幾位先拿着,算是菜錢和背簍錢。”
心裡還惴惴不安的農戶霎時間受寵若驚起來,連連推辭,可是耐不過那小随從笑容滿面一再勸告,收下了錢遠遠對着官員告謝後,便又被小随從熱情至極地帶進芳心齋裡用早飯,哪裡還記得方才的黑衣男人。
見現在衆人都打消了疑慮,收拾好殘局,中年官員臉上的笑才淡了一點,留下了兩個便服的年輕人也進了芳心齋,遠遠朝着陸良淮等人處望了一眼,這才又帶着一幹人悄聲離開。
立在二樓窗口的裴元辰和陸良淮目睹了此處的一切,此時陸影才落到窗外,裴元辰回頭看了看兩人,這才道:“此人是誰,辦事麻利老道,之前仿佛沒有見過這号人物。”
“一個靖城府衙裡的五品小官,但是應對這樣的場面已經綽綽有餘了。”陸良淮回答着,“算是我父親的一個舊友,今日匆忙,隻能讓陸影先去提醒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