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明時分,江州南下。
雪夜裡,平安居的動靜不算隐秘,于是在天色剛剛透光的時候,三房夫婦已經遣人來問,裴元辰是要做什麼去。
等回話的小厮低着頭等在一旁,裴元辰站在裝糧的馬車旁,正勒緊着手裡的粗麻繩,她将手裡多餘的一段繩子纏上車架,回過頭去,那小厮還是低着頭,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回去告訴三叔,我要南下去江州,”裴元辰輕輕拍了拍手,震去手心裡的麻繩毛碎,“且請三叔不用挂心,家中我已經安排好了,何管事會料理好一應事務。”
那小厮還是深深地低着頭,應了一聲,又問,“公子此程要去多久?”
裴元辰一時沒有回答,打開的門裡,她看到了裴元逸,于是她的聲音和目光都越過去,落在兄長身上。
裴元逸沒有出聲,這個時候,亭竹牽着馬已經到了裴元辰身邊,她拉過缰繩,翻身上馬——這次南下,連她往日乘坐的馬車都塞滿了藥材和米糧。
陽光穿過車頂,從少女的肩膀上投射下去,半夜停止的雪花又開始落下了,清冽的空氣裡,裴元辰揚聲道:“兄長!”
裴元逸從門裡走了出來,聽到馬上的人喊:“兄長!改日再見,煩你勞累,顧好一切!”
話音落下,裴元辰轉過頭去,她的眼睛穿過裴家長長的街道,身前身後是一切安排妥當的隊伍,她說:“出發!”
打頭的車架開始移動,占據了一整條長街的車隊開始前行。
靖城裡和往日沒有什麼不同,裴家的小公子又開始走商了。
這次的目的地格外準确,一路上馬不停蹄、日夜兼程,商隊越過安然無恙的州府,沒有多餘的停留。
裴元辰的商隊很快就趕到了江州的邊界,已經到了十一月最冷的時候,大約是午後,江州界低矮的山脈在厚重的冬雪下無言地匍匐着,出現在所有人的視野裡。
腳下的路鋪着厚厚的雪,馬蹄和車輪沒進雪地,濕漉漉的寒氣止不住地往上冒。
商隊艱難地朝着江州府的第一座城池攀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于到了城門底下。
裴元辰擡頭望去,江甯城的匾額蒙上了一層雪霧,大雪天,可是城牆上每隔三十步,就有一個穿着厚厚冬衣的士兵站立着,商隊剛剛靠近,便有一個士兵往下看來,大聲喊道:“哪裡來的?做什麼的?”
亭竹騎在馬上,努力迎着雪花擡起頭來,回喊:“靖城裴家的商隊!請開城門!”
城牆上的士兵縮回頭去,和身旁的人似乎說了幾句,眼前的城門緩緩打開了,商隊慢慢移進去。
一個為首的士兵看起來四十上下,他帶着人走到跳下馬的裴元辰和亭竹面前,問:“兩位便是主事的麼?”
裴元辰點頭,取出裴家的腰牌,那男人看了看腰牌,有些不相信似的上下打量着裴元辰,但是他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又問:“公子這麼多人的商隊,運送的是什麼貨物?”
“一些瓷器和綢緞香料,還請官爺來檢驗。”亭竹取出貨物清單,笑着上前來,請了男人和一衆的士兵一架架檢查過去,但是天冷,裴家的馬車少說也有四五十架,幾人沒發現什麼異常,随意翻看了幾輛,便停下了。
查驗了身份,士兵們的态度好了很多,那年長些的道:“今日雪大,你們也别冒險趕路了,天寒地凍的,今晚在驿站停一夜穩妥。”
“正是此意,多謝關心,”裴元辰含笑點頭。
亭竹在身後悄聲塞出去一包銀兩,笑着道:“還是官爺們想得周到,小小心意,請官爺們喝杯熱茶。”
沒什麼可檢查的了,裴家的車隊就此進了城。
到商隊客棧的路上,走過興甯城城牆下的路,卻沒有什麼異常,旁側臨近的樓上還算熱鬧,不時能看到人影晃動,聽見嘈雜的喧嘩人聲。
裴元辰騎着馬,垂下眼睛,餘光裡掠過一棟棟民居。
驿站在城中西南角,占據很大的場地,足以容納商隊的車馬,護衛和車夫、馱夫們安置着貨物和馬匹,裴元辰身邊跟着雲畫和亭竹,走進客棧裡,客棧的老闆很是熱情地迎上來,安排着一應的事務。
城裡不知何時飄大了雪花,夜幕剛剛降臨,就看不清楚外面的景色。
商隊人員衆多,用飯的時候占據了驿站樓上樓下所有的桌子,裴元辰和亭竹、雲畫以及李伯松隻好進了房間一同用飯。
四菜一湯很快就端了上來,熱氣騰騰的,跑堂小二很是殷勤,又泡上了熱茶,一再勸他們多用飯。
等小二出去了,誰也沒有動筷子,房間外商隊衆人都疲累了,此時此刻正是放松的時候,于是熱熱鬧鬧的都是談話聲、杯盞傳遞的聲響。
雲畫執起筷子,四道菜一一夾過,又用了勺子些微品嘗了一點熱湯,她擡起眼睛,朝着其餘三人輕輕搖了搖頭,亭竹看了看關着的房門,輕聲用氣音詢問:“一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