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灼自小便生活在大染缸中,對爾虞我詐的事情已經司空見慣,賈南風的話一出,他便立刻反應過來。
眼下雖說弘農楊氏一族已隕,但國政依舊受到司馬亮和衛瓘的掣肘,如果此時将司馬玮調離洛陽,司馬亮和衛瓘少了顧忌,隻怕會更加随心所欲。
被擱置在一旁的酒在空氣中揮發着,清甜酸澀的青梅果香片刻盈滿整間屋子,熏得人醉。
周灼眼裡多了自責。當年少不經事的女郎,這些年經曆了這麼多事後心思已然深到他也看不清楚了。
他擡手,袖口帶起時惹上了空氣中的熏醉,原是想撫上她的臉龐,卻在觸碰她金葉步搖的瞬間陡然凝滞。錦袖掃過她耳畔明珠,最後将她鬓角一絲掉落出來的散發捋到了耳後。
賈南風感覺到周灼的異樣,低聲喚他:“阿灼......”
“女郎若是沒有别的事,我便先行告退了。”不等賈南風說完,周灼便行禮,而後轉身打開房門離去。
屋外的冷氣讓周灼方才微醺的大腦多了幾分清醒,方才若是他沒有及時收手,隻怕會做出更為僭越之舉。
無姜還守在屋外,她看到對方身影離去,臉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無姜是鮮卑人,幼時在邊塞長大,因經常與士兵玩在一塊,所以也學了一招半式的武功。後因戰敗,無姜成了俘虜,最後進宮做了宮女。來洛陽這麼多時日,她已然習慣中原的衣食住行,但唯有感情一事她無法理解。
鮮卑人豪邁熱情,若是喜歡一個人,便會直抒胸臆,而後當晚兩人可能便以天為被、以地為席。但中原人似乎不這樣,他們總是會考慮很多,最後将千言萬語藏在心中。
她能看得出周灼喜歡娘娘,而娘娘也不排斥周灼,這也是她放任兩人獨處的緣故。但她不明白的是,周灼為何對自己的情感隐忍不發呢,隻是嘴巴上說一句我傾心于你,難道就有那麼難嗎,她又不會告訴給他們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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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姜剛給宮裡的花灑完水,仰頭看了看天空,臉上浮出一絲笑意。
這幾日,無姜清閑得很,因為皇帝已經好幾天沒來找娘娘了!
這段時間,她日日與皇後娘娘相伴,不僅能陪小公主玩耍,還可以忙裡偷閑練練功,别提有多惬意了。
無姜原想着今日也會像前幾日一般悠閑,誰曾想皇後娘娘這時從寝殿走出來朝她招了招手,說道:“幫我梳妝打扮一下,我要去見官家。”
聞言,無姜手中的瓢掉落在地,立即四分五裂。
無姜幫賈南風梳着頭,心裡犯嘀咕。
“在想什麼呢?”賈南風從鏡中瞧見了無姜的模樣,問道。
無姜頓了頓,然後試探道:“奴婢擔心說了後,娘娘會怪罪奴婢。”
無姜這話術,賈南風早已習以為常:“想說什麼就說吧。”
無姜聽到賈南風這麼說,膽子立刻就肥了,憋在胸口的話立刻就如倒豆子般全抖落出來:“奴婢不明白,官家不來不是好事嘛,娘娘為什麼還要上趕着去看人臉色呢。”
雖然無姜表面上佯裝鎮定,但其實她是害怕司馬衷的。
“你不希望我去見官家?”
“娘娘每次去見官家,臉上都沒有笑意,難道娘娘想去見官家?”
“整個天下都是官家的,我又有什麼資格說喜不喜歡......”
“怎麼會沒資格!即便整個天下都是官家的,但娘娘的心是屬于娘娘自己的!”
無姜如同被打開了話匣子一般,不停地往外說,“娘娘見到周大人是歡喜的,見到公主是歡喜的,見到無姜也是歡喜的,唯獨見到官家,眉間有散不開的烏雲,這難道不是因為不喜歡嗎?娘娘若是不想見官家,何苦要為難自己呢?官家縱使有通天的本事,但又怎麼能控制人心......”
“奴婢能看出周大人是愛慕娘娘的,若是娘娘也喜歡周大人,奴婢可以幫娘娘轉達心意。”
無姜還想說什麼,卻被賈南風打斷:“我與周灼隻是普通朋友,以後這些話莫要再說了,若是被旁人聽到會掉腦袋的。”
無姜抿了抿嘴,轉而将所有的憤然都用在給皇後娘娘梳妝打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