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列車慢速行駛在斑斓的宇宙中時,坐在靠窗的座椅上的許猶春還沒能從不久前發生的那一幕緩過神來。
窗外,晦澀漸漸褪去,迎面而來的是雀躍的流光溢彩。柔柔的光線打在許猶春的側臉上,映出他眼中的倒影——
是不久前同困柳他們一行人在斯普潤火山前拍下的合影照片。
就在昨日夜裡,許猶春收到了來自許疏荷的消息,讓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A泡星球,以銀河便利店主家的身份主持這一年度的桃花節。
消息來的太過突然,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更為緊迫。他們沒有辦法費太多的時間用來告别。
所以,當許猶春他們路過斯普潤火山時,他靈光一現,希望用照片定格這一瞬間,也能讓他不會遺忘在銀斝星上發生的故事。
拍照的時候,大家都無聲無息地将火山心髒處右側的位置讓開,而符胥也明白大家的意思,站在了那裡,同兒時記憶中的自己重合。
符胥深深看了眼身後長長的道路,和那靜寂下的火山。
那條道路上,仍然會有火山族人懷着最真摯的信仰不惜一切上前。可這一次,他們不再是為了心中的那點貪戀,也不是為了得到所謂雪神的祝福。
而是為了贖罪。
焚神,足以滅族,是神悲憫,寬恕了他們。
所以,他們敬拜的不再是雪神,而是符鹿。
“此後,隻有符胥,再無雪神。”
這是許猶春踏上列車前,符胥看着他,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世人口中無所不能的神明,終于在這一天,實現了他自己的夢想。
而空邺和蒼苔也停在了銀斝星,空邺的翅膀恢複需要時間,也需要靜養,不宜長途跋涉。不過在桃花節結束以後,他們來到精靈國自會和他們再相見。
幹淨透亮的窗戶上,許猶春垂下溫潤的眉眼,細細描摹着照片上每個人的樣貌,似是想要将他們刻進自己的血肉中去。
而一旁的雪時卻有些懶散的倚靠在座椅背上,那雙眸毫不意外地落在許猶春的身上,片刻不曾移開。
窗外淩亂嘈雜的風景不斷變幻,許猶春卻沒有分給雪時一分一毫的目光。雪時抿了下唇,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悄無聲息地移動手腕,不經意間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恰巧”用手掌擋住照片。
當許猶春反握住他的時候,雪時在心底喟歎了下,輕咳出聲試圖遮掩唇角滲出的笑意。
“蠢蠢,桃花節是什麼?”
他用指腹玩弄着許猶春的手指,轉移話題問道。
“桃花節是A泡星球獨一無二的節日。在這一天,星球上所有的桃花都會在一夜之間盛開,許家會協同銀河便利店一起給宇宙中的所有星球發邀請函,邀請他們共賞桃景,以表和平與友好。”
“以前這些事,都是小姨負責的。這一回,也該輪到我了。我還記得小時候和小姨埋在桃花樹下的桃花酒,現在還沒打開呢。小姨總說,等時候到了,自然就能喝上了...”
“可是,究竟會是什麼時候呢——”
許猶春習慣性的将頭靠在雪時的肩上,目光落遠,他将尾掉拖長,語氣中夾雜着無奈與心酸。
雪時垂下眸道:“沒關系蠢蠢,現在我們正好可以自己釀一桶桃花酒,這樣等小姨回來,就能一起喝個滿足了。”
“小姨她,一定會回來的。”
“嗯,我相信會有這一天的。更何況,如果邀請整個星球的話,可可星球應該也會在名單上,桃花節的那一天,我們可以試着找到公主,或許線索就會更多一些。”
列車上安靜無聲,許猶春心裡知道,這是雪時特地為他施展的法術,隻是為了隔絕那些嘈雜聲,讓他睡得更安穩些。
畢竟這些天,他為了符胥的事情幾乎耗盡了所有的精氣神。
熟悉安心的雪松香萦繞在鼻尖,許猶春的意識愈加昏沉。當列車穿過一大片綠潮時,他最終閉上了雙眼,世界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閉上眼前的最後一刻,那如綠波漣漪的森林仿佛一根線,指引着許猶春來到夢中的世界。
夢裡,影影綽綽的光線從遮天喬木的縫隙中透出,光影交織,風聲搖曳。
許猶春整個人仿佛被綠色的天鵝絨毛毯包裹住,盎然的綠潮落在身上是清涼舒适的。
許猶春緩步走着,摸着粗壯的枝幹小心探着路,直到——
他聽到了一陣歡快的笑聲。
森林在這一瞬間仿佛一條巨大的分割線,而在許猶春的前方,是一大片綠色的青草地。
許猶春莫名像一個窺視者,弱小的身子隐沒在褐色的枝幹旁,那雙黑眸緊緊盯着草地上兩名少女的身影。
那一瞬間,他瞳孔流出的不是疑問,也不是打量,而是震驚。
他永遠不會認錯,那個背對着他站在草地上,高舉着相機的女孩,就是許月琉,他的小姨。
不過,他應該是夢到了許月琉少女時期的時候。
但為什麼會這樣?難道是他對小姨的思念過于深沉凝重了嗎?
許猶春不明白,也不想去想,他現在,隻想靜靜看着這一切,去思考其中的羁絆與牽扯。
此時此刻,許月琉将整個心思都放在了相機中女孩的身影上,她靜立在一旁,捕捉着在草地上奔跑的少女的身影,時不時回應着她的呼喊聲——
“小月!快來,這裡有兔子!”
“在這裡奔跑真是太開心了!終于不用整天對着那些書本了!”
“小月,你快和我一起!”
......
少女肆意灑脫着奔跑着,銀白色的衣裙不斷穿梭在綠意間。
她帶着明媚靈動的氣息,如林中驚鳥,振翅而飛。
許猶春看着那少女順着風來的方向,踮起腳尖,随即旋轉、跳躍,像極了帷幕中的白天鵝,于神秘的森林湖中起舞。
許猶春認出來了那個舞步,是可可星球的皇室舞蹈。
如果他沒猜錯,那名少女,正是可煙渚公主。
所以小姨和公主,這麼早就認識了嗎?她們之間的事情,好像遠比許猶春想的還要複雜。
這般想着,勁風忽至,惹得許猶春睜不開眼,隻能盡力眯出一條縫來,模糊的看着可煙渚緩緩朝着許月琉的方向奔去。
可狂風不停的在許猶春耳邊呼嘯,不僅如此,伴随着的還有那一道有一道痛苦嘶吼的崩潰聲,以及玻璃碎片劃在地闆上發出的刺耳聲。
不斷的争吵、辯解聲如混亂的音響回蕩在許猶春的腦海中,讓他迫不得已急忙離開這瀕臨破碎的夢境。
他迅疾睜開眼,意識清醒過來,冷汗早已浸濕了後背和額頭。他大口的喘了幾口氣,入幕仍是安靜行駛在軌道上的列車,和身旁熟睡的雪時。
列車的播報聲在此刻突兀響起——
“下一站,A泡星球。”
當車門被打開的那一瞬,熟悉的氣息讓許猶春不由得懈下所有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