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了,我有數。”
蕭雪山擦去手指上沾染的藥膏,埋頭繼續攪拌碗中藥,攪了一會兒突然又停下,起身朝門外走。
“唔……唔噜……唔……”點心扒拉了半晌,終于在門開的一瞬間把嘴上糊着的藥膏扯了下來:“雪山哥哥,你去哪兒?”
“去廚房。進秘界修煉前,她說想吃棗花酥來着。”
門開又關上,寒風卷進來幾片雪花,又在半空中消弭無蹤。
烈陽秘界中,火海滔天。
刺目赤紅成了天與地之間唯一的顔色,朱濤熾浪間,一道身影穿梭奔走着,靈便,輕盈,瘦削了不少,但掌風強勁,絲毫不見虛弱。
無邊火海就這樣噴發着,不知持續了多久,突然一頓,繼而快速收斂,如長鲸吸水般朝着一個方向坍縮,最後化成一對翅膀形狀的火紅紋路,烙印在一雙銳利肩胛上。
原來這片天地間的滔天火焰,都來自這一人體内!
烈火收斂,天地間原本的九個太陽和遍地岩漿這才現出形來,竟比先前的火海要暗淡數倍!
蘇時雪舒展了下脊背,惬意地長歎出聲。苦修幾日,她進益不少,就連筋骨都舒暢了許多。但……
眉頭沒松快多久,就再次緊繃起來。她取出收在納戒内的外衣,一并取出了一塊金色骨片。
這是一截人的鎖骨,卻通體似純金,像某種詭異的裝飾物。對着光看去,金骨表面劃痕無數,似乎經曆了漫長歲月的洗禮,才落到她手中。
這是那日國師氣絕前,最後塞進她手裡的東西。國師隻讓她拿着,卻沒說這是什麼,也沒說做什麼用。從皇宮回來後,蘇時雪花了幾日時間研究這枚骨片,又問過身邊許多人,卻無一人知曉這東西的來曆和用處。
總不能真是什麼裝飾物吧?
還是說,和冥界有什麼聯系?和鬼王有什麼聯系?
自那日僥幸逃脫後,她一日不敢放松,但就好像鬼城一遊是場夢一般,那個龐大的黑影再沒發起别的動作。
蘇時雪遲疑片刻,又将骨片收回納戒,擡頭再望天際烈日。
進了秘界有幾日了?五日,七日,還是十日……算了,狀态尚佳,再留一會兒吧。
于是蘇時雪将手中物件一收,繼續修煉起來。背上火紅紋路暴漲,再次膨脹成漫天大火。
秘界外,皚皚白雪積了近半尺高。
蕭雪山獨坐在掃淨了雪的門廊下,托着腮望向蒼白空寂的庭院。
庭院沒有人,再往外,山頭沒有人,再往外,雪白霧灰覆蓋視野,沒有他在等的人。
說了‘最短七日、最多十日’便會從秘界裡出來的,已經十五日了,依然不見人影。
他低頭看了看身邊擺着的小碟子,瓷白碟子托着幾枚精緻點心,酥皮油潤,棗泥餡軟糯香甜,中間還描畫了碎花點綴,精巧可愛。
隻可惜放得太久,已經不能吃了。
他擡了擡手,将整碟棗花酥丢進一旁的雪堆。雪堆積了半人高,灰白冰碴裡,隐約可見一碟又一碟點心,凍在冰雪裡,像灰撲撲的石塊。
蕭雪山歎口氣,起身想把雪堆清理了,卻猛然覺察到不遠處快速襲來的一股灼熱力量。
敵襲?!
他猛地拔劍凝氣,下一瞬,才看清了那道半月未見的身影。
消瘦的人踏過漫天飛雪疾馳而來,雖然一身黑衣勁裝,卻似焰火烈烈。半月水米未進苦修,瘦了,但顯然氣勢大漲。
“掌門!”
蕭雪山眼睛一亮,也顧不得什麼雪堆了,快走幾步迎上去,正好在那人影落地時見禮。
“我回來了,”蘇時雪抖了抖身上沾染的霜白,神色微倦語氣卻輕松,“這麼巧,你正好在,省得我再去找你了。”
“嗯!”蕭雪山沒說自己一直在等,“有什麼事要我做?”
剛要說如果想吃棗花酥他可以立即去做,就聽見蘇時雪風輕雲淡地問,“謝齊淵那邊的藥備好了麼?”
蕭雪山一頓:“……早備好了。”
“好,晚些時候給我吧,我正好過去一趟,順便問問國師的事。”
“……嗯。”
“聞千合修養得怎麼樣了?他本就沒什麼傷,隻是魂魄不穩,應該恢複得差不多了吧?問題不大的話,就讓他跟着岑不疾好好學學。岑不疾這兩天沒出什麼亂子吧?”
“……沒有。”
蕭雪山停步于廊下,身旁就是灰暗蒼白的雪堆。雪堆裡封存着好些東西,他一日日端來的棗花酥,他漫長安靜的張望,他的期盼,他的等待。
還有那份等着被看見的怯懦,一并被冰雪凍住了,封存了,剝離了。
“對了,還有司空無雲。上次我從秘界出來時,你說他起了風疹不便探望,這次……”
“掌門。”
突兀地,蕭雪山出聲打斷了絮絮問話。
蘇時雪有些意外地停步轉身,這才發現少年一直立在廊下,肩上積了薄薄的雪。一分神,蕭雪山又出聲了,語氣淡淡的,卻像質問。
“掌門,你為什麼隻看得見他們?”
“……什麼?”
少年一步步走上來,蘇時雪視線跟着一寸寸向上擡。
雖時常相見,但她此刻才後知後覺,這個常伴身邊的少年不知何時迅速長成了大人,個頭已經比她高出許多,走近時,染雪的肩甚至遮住了她大半視野。
“你眼裡永遠隻有他們……”
少年眼底深沉一片,擋着風雪俯身靠近,将她困在身前方寸。
“姐姐,你什麼時候才能看看我?”
被寒風吹得冰涼的鼻息突然靠近,遲疑一瞬後,重重吻住她雙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