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再次遇到橘泉也的時候，已經是清華與東大的交流會結束之後的某天了。開車從公司回學校的商陸看到橘泉也正在路邊時不時踮起腳尖那樣站着，像是正在等待着誰。他心裡一沉，想起前些天交流會結束的時候薤白還特意和他道過别，那時泉也都沒說“我會在這裡繼續呆幾天”，雖然沒有開口說謊，但也沒有坦誠相待，這就讓商陸感覺心裡堵得慌。
他開車繞了一圈又回到了泉也所站的位置，停下車打開了車門，探出頭來看着泉也那雖然略有吃驚、但絲毫不慌亂的冷靜表情：“上車吧，這附近不能長時間停車。”
泉也沒有拒絕，上車之後商陸還沒等他開口，就奪走了聊天的主動權：“去哪兒，我送你。”
“到酒店就好，麻煩你了。”
商陸用餘光看到泉也正在用手機編輯消息，歎了口氣，又問：“原本他是打算帶你去哪兒？我可以直接送你過去。”
泉也手指的動作稍微停頓了會兒，随後也輕聲歎着氣：“CBL。”
商陸已經猜到了，所以就連路線都不需要改變，開出兩個路口之後，聽到泉也說：“在你看來，就是這麼不堪嗎？”
商陸想象了很多對話的開場白，但是泉也所說的完全超過了他的猜想，直白得讓在社會上摸爬三年的商陸一時語塞，根本想不到要怎麼回應。所以他幹脆放棄思考對方的心情了，而是認真思考了一下對方的問題。
自己是真的覺得對方這麼不堪嗎？
不堪是指什麼呢？
因為對方喜歡上了一個有婦之夫、一個鋼鐵直男？因為對方恰好還是個高知分子，是薤白認定的家人，是享盡榮譽的成功人士，但卻喜歡上了一個同性，還是那種有家庭的同性？
商陸不得不皺起眉頭，泉也的一句話竟然就攪亂了他所有的思路，所以首先他想要贊歎一下對方的心理戰術：“從剛認識你的那時候我就覺得，泉也教授真的非常厲害，一句話就能讓我開始反思自己。”
泉也笑了一聲：“隻是你很好懂罷了，什麼都寫在臉上。唯一讓我讀不懂的就是你的脖子，為什麼是歪着的，應該不會是挑釁吧。”
“……不是，不好意思，前兩天落枕還沒有完全恢複。”
“這樣還在開車啊，很危險的。”
“嗯，路程不遠。”
“話是這樣講，但北京每天都在車禍呢，光是我在這裡逗留的一周就在同一路口見證了三起。”
“車流量太大會是這樣。”商陸發現自己說話的主動權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人家偷走了。
“是啊，就算是有那麼多的規則、那麼多的監視，沒辦法的事情就是沒有辦法，很多事情的發生具體到步驟的話興許可以避免，但廣義來看是很難的。也是因此，我們在制定一個規則的時候，從來都是抱着如果有人不遵守的話會對社會造成什麼程度的影響的心情來思考的。法律就是這種東西，法律從來都沒有明确規定過人一定要行善，而是在作惡方面設置了一些底線。”
話題雖然跳躍，但商陸卻聽懂了，說白了就是泉也對張航的心意雖然很不純粹，但是很難避免，好在也沒有觸及底線。
毫無意外的，車被堵在了三環的某個需要右轉的路口上，商陸擡手調整了一下後視鏡，通過反射看到泉也的表情。
泉也看起來很平靜，隻是偶爾會确認一下手機，似乎是在等着誰的消息。
“我……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堪，”商陸用手指敲了敲方向盤，“也不覺得泉也教授會沒有底線。”
“真的嗎，可我不覺得我是個有底線的人來着。”
“你是故意要讓我難堪的吧。”
“我不是一個有底線的人，”泉也再次重複了一遍，“但也不會傷害我愛的人。”
前方的交通燈從紅變綠，但車隊卻沒有向前移動幾米，警笛的聲音逐漸靠近，越來越多的交警向路口聚集。
泉也的手機鈴聲響起，他低頭看着屏幕，猶豫着要不要接通。
商陸歎了口氣，解開車門的鎖：“走路去會更快，前面路口右轉就到了，你認識吧。”
“謝謝。”泉也确認過後方安全之後打開車門，下車之後跑着離開了。
等到商陸終于開車到CBL大樓的門口時，正巧看到張航在和有栖川交代一些什麼，泉也就站在張航斜後方，王曜華也在旁邊打着哈欠。有栖川看起來并沒有什麼情緒，還是一如既往的附和着張航的每一句話而點點頭。商陸在猶豫要不要下車去打招呼的時候，看到張航帶着泉也離開，有栖川盯着那兩個人的背影有些出神，王曜華則是瞥到了商陸的車。
不知道王曜華走的時候跟有栖川說了什麼，商陸隻能看到王曜華最後拍了一下有栖川的後背，然後朝自己這邊小跑過來。
商陸很自覺地幫他解鎖車門，感受着對方坐上車的時候帶進來的一股熱浪。
“靠，外面真特麼熱，這大熱天的他們居然要去小吃街逛逛，戀愛腦太可怕了。”王曜華把臉對着空調的出風口，緩了緩神，“你是來幹啥的？”
“本來是打算去學校的，路上碰見泉也教授，就打算順便捎他過來。”
“他不是自己來的嗎？”
“路口車禍了，堵車，我看他挺着急，就讓他下車了。”
“吃飯有什麼好着急的。”
商陸想了想，如果是薤白邀請自己去吃晚飯，而自己被堵在了路上的話，大概也會一樣着急吧。“吃飯不着急，但是去見喜歡的人應該會很着急吧。”
“膈應死了，我們能不能跳出這個戀愛的話題啊兄弟。帶我去你們學校吧，讓我感受一下學術的熏陶。聽泉也教授說這次學術交流會上甄教授喝多了，說了些很有意思的觀點，但是在計算常數的時候思路斷了。這麼好玩兒的事兒怎麼不叫我呢，我又不會偷誰的成果。”王曜華系上安全帶，“最近泉也教授天天都來，搞得張航也不壓迫我了，怪無聊的。”
商陸打着轉向燈回到主路：“不壓迫你的話就不工作了嗎，你最近做什麼項目啊？”
“做得挺雜的，這不是已經打算大規模部署6G了嗎，技術方面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就是在跟各大運營商敲細節而已。還有AICU的優化，我已經把最開始邊長二十厘米的模型優化到一毫米了，接下來就是納米級優化，成功了的話，我們就可以直接把它外挂在任何設備上。”
“一毫米就已經可以外挂在很多設備上了吧，你們是打算再搞出來什麼集成性主闆嗎。”
“目前……”王曜華非常難得地停頓了一下，商陸最開始以為是對方沒有決定要不要告訴自己，直到發現前方的交警正在逐個攔截司機檢查酒駕。
“剛才路口的事故就是司機喝高了，從中午喝到下午，都快喝死了還開車呢。”商陸在配合交警對着檢測儀吹氣的時候，聽交警侃侃而談，“結果怎麼着，還真就給自己搞死了，那個酒味兒啊，我們的人過去擡屍體的時候都上頭，根本不需要屍檢。”
商陸露出無奈的表情：“傷亡嚴重嗎？”
“還行，就死了個司機，其他人都是輕傷。哎喲，你真是商陸啊？”交警看到商陸的駕照之後，驚喜地喊了一句，“我還以為明星都不是自己開車呢。”
商陸笑了一聲：“低調低調，又不是什麼大明星。”
“我這算不算是濫用職權啊，能不能給我簽個名？”交警趴在窗戶邊，特意朝副駕駛看了一眼，“副駕也是個明星嗎？”
王曜華沒有說話，隻是擺了擺手。
商陸見狀，火速給交警留了個簽名：“不是，搞科研的朋友。”
“長得帥的人朋友也都長得好看，看來是真的。”交警謝過簽名，目送他們離開之後，跟同事吐槽：“這商陸看着也沒有網傳的那麼專情，剛副駕上坐着個特别好看的人，雌雄難辨的那種，但不是蒲薤白。”
“嗐，明星能有幾個幹淨的。”其他交警笑呵呵地聊起了自己曾經遇到的那些關于明星的事迹。
而已經開遠的車裡的王曜華也正在自責：“不該坐副駕的，腦抽了。”
商陸有些生悶氣地“嗯”了一聲，“主要是沒想到會被交警認出來，那個短視頻的熱度太高了，現在國民為什麼喜歡這麼沒有營養的東西。”
“日子過得苦，想要看點兒不走腦子的，想找點兒快樂，這不是很正常嗎。”
“照你這麼說的話，薤白現在正在拍的那部電視劇應該也不會有太高收視率了。”商陸很快就想到了這一點，然後攥緊方向盤，“你的劇本寫得雖然有故事性，但是需要人思考。喜歡思考的人畢竟是少數，這最後隻會把這部電視劇帶向一個很有逼格的小衆片子的局面。”
王曜華也坐直身子：“你說得怪有道理的，不過我已經很注重台詞的诙諧感了。”
“你想想，是誰覺得你的台詞寫得搞笑？”
“導演啊。”
“蔣導的最高學曆也是碩士，在海外也進修了很久，他能懂你的黑色幽默純粹是因為他有這個底蘊。但我們不光是為了讨好上面的人，更重要的是讨好更多的人。”
王曜華掏出手機看了看自己的劇本，“從現在開始改的話，隻能從第三集開始改進了。但是一部劇的前兩集相當重要，從一開始收視不好的話，老大估計要把我挂起來風幹了。”
“第一集已經拍完了，大範圍改台詞已經不現實了。第二集應該是正在拍攝階段，如果你能在一宿之内改完的話，也許還能挽回。第一集我們就隻能從其他方面來吸引人注意，要那種視覺沖擊，要讓人不明覺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