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八點,朝露時翔敲開了朝露透的卧室門,意外地發現她早就洗漱完畢并且換好衣服,都開始往她的小背包裡塞東西了。
朝露透扭頭看他,神色平靜地問:“爸爸,要走了嗎?”
“沒有。”朝露時翔搖搖頭,“先吃早飯。”
朝露透點點頭,把四宮緣送給她的書也裝進背包裡後拉上了拉鍊。朝露時翔一直看着她,欲言又止。
昨天晚上他把事情搞砸了,自家女兒情緒失控的時候什麼話都聽不進去,而且昨天晚上一回家就把自己鎖進卧室裡拒絕聽他解釋。他已經做好今天去不了朝露家的打算了,沒想到她會自己做出門的準備。
“爸爸?”見爸爸一直傻站在門口,朝露透奇怪地歪了歪頭。
猶豫再三,朝露時翔說:“實在不想去的話我們就不去了。不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朝露透卻搖搖頭:“去吧。”
“能告訴爸爸你是怎麼想的嗎?”
“爸爸比我更讨厭那個地方,所以爸爸一定是有理由的,那就回去吧。”她說,“睡醒的時候想起昨天的事,突然想到的。”
朝露時翔不由握緊了門把。
事實上,朝露透并不是睡醒的時候想到的這一點,而是花了一整個晚上來調整自己的心态。在大哭一場後她根本無法入睡,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裡有兩個小人不停地在打架。等到牆上散發着淡淡藍光的星星貼紙漸漸熄滅,等到白色的光線照亮窗簾下方的地闆,小人們才終于分出勝負。
她應該回去。勝利的小人這樣告訴她,爸爸和朝露家關系很差,不可能無緣無故就要去那裡。再說了,爸爸不會害她的,這一次待在朝露家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我相信爸爸。”朝露透說。
好一會兒,朝露時翔肩膀一松,走過來彎下腰,輕輕擁抱了朝露透。
“謝謝你,小透。”他說。
謝她什麼呢?朝露透迷茫地回答:“不用謝,爸爸。”
※
父女倆一起洗漱完,又一起做了早飯,在剛過九點時出門。出門前朝露透是習慣跟媽媽道别的,但今天她在照片前停留的時間格外久。
“媽媽,我們去朝露家了,要星期日才回來。”朝露透對着照片說,“我一定會回來的。”
朝露黃泉笑着看着她,好像在對她表示肯定。
朝露時翔隔着毛線帽揉揉朝露透的腦袋,也輕聲說:“我們出發了,很快就回家。”
他們走出公寓大門,正要拐進車庫時,朝露時翔猛地停下腳步,還用力攥緊朝露透的手,疼得她咧了下嘴。
“爸爸?”朝露透不解地仰頭看他。
朝露時翔沒有回答她。他安靜地站在原地,視線緩緩挪動,最後落在車庫裡另一輛私家車上,随後便重新邁開腳步。
“我們今天坐巴士過去。”他說。
朝露透很高興地“好”了一聲。因為從這邊公寓去朝露家附近的公交站需要換三班車,比開車過去要多花半小時。
“對了,最近出門記得盡量離小轎車遠一些。”朝露時翔說。
“交通規則我在幼兒園裡就學過啦。”
“不是叫你過馬路小心,爸爸的意思是即便是車子停在停車場裡,也要離小轎車遠一些,至少也要隔兩米。”
“……好奇怪哦。”
“因為會有怪事發生啊。”朝露時翔頓了頓,又笑着補充一句,“還有,最近過馬路的時候千萬不要回頭,不然會吃不下飯的。”
“記住了。”盡管已經習慣爸爸這種猜謎一樣的說話方式,朝露透還是忍不住直歎氣。
從她記事起,爸爸就偶爾會這樣說話,并且每次都會在幾天後真的發生他說過的事,簡直像預言家一樣。
有一次她忍不住去問爸爸是不是中過精準預知意外的詛咒,卻被狠狠鄙視了一番。“意外如果能被預知,那還叫意外嗎?”爸爸當時是這樣說的,“爸爸隻是比較細心,喜歡收集情報。當然,你非要認為爸爸能預知未來那也沒辦法。”
朝露透倒是很想打擊下爸爸,可惜一樁樁事實擺在眼前,她不得不忍受爸爸這種有點莫名其妙驕傲的地方。
※
不開車的話,去往朝露家聚居的山村需要在山另一頭的一個小鎮車站下車,然後沿着通往鎮上唯一一座神社的步道步行二十分鐘。神社上山途中會有好幾個鳥居,朝露透記得應該在穿過第三個鳥居前用咒力打一下鳥居上面的注連繩,這樣才能看到被結界藏起來的左邊那條岔路。走完那條彎彎曲曲的路,就可以看到村子的西側入口了。而西側的住戶相對較少,還離她以前的家很近,可以避免和其他朝露家族人産生太多交集。
所以在到達目的地以前,朝露透都相當放松。
然而剛下公車,朝露透突然抽搐了一下,差點栽在地上。朝露時翔及時抓住她的肩膀,發現她的身體微微顫抖着,一隻手捂住胸口,好像很難受的樣子。
“怎麼了?不舒服嗎?”朝露時翔立即蹲下去。
黯淡的紅色大眼睛失焦了幾秒鐘,随着朝露透放下手的動作又慢慢地聚焦,眼神裡充滿了緊張和茫然。瞳孔縮緊,視線四處亂飄,朝露透開始急切地尋找什麼。
現在離朝露家還有段距離,竟然就産生了這樣大的應激反應嗎?朝露時翔正思考該怎麼處理,卻被她抱住脖子。
“爸爸,我要回去!”朝露透尖叫着。
“都走到這裡了,說什麼呢。”
像在附和朝露時翔似的,身後的公車揚長而去。
“有人、不、可能不是人,總之,就是有什麼東西攻擊了我!剛才心髒超級痛!一定是他們搞的鬼!”
微微蹙眉,朝露時翔拍拍朝露透的背:“可爸爸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現。”
“是真的!剛才有咒力打了我一下!我也沒看見咒力是從哪裡飛出來的,但我絕對沒感覺錯,就是咒力!”朝露透着急地描述着,急到甚至松開手後退了一步,“很奇怪……隻有心髒覺得不舒服,身體其他地方都很正常——爸爸,他們是詛咒了我嗎?”
“我想可能性不大——”
“那就還是有可能咯?爸爸我們現在就回去吧!永遠不要再來了!”
朝露時翔歎了口氣,繼續安撫她:“乖,聽爸爸說。你要知道,詛咒是不可能隔空攻擊目标的,就算是用咒具或者一些特殊的術式,也必須要先想辦法跟你建立聯系,或者我們的眼睛就能看到。爸爸帶你離開前已經把你所有的痕迹都清理掉了,就連勾玉爸爸也好好檢查過,他們不可能——”
朝露時翔突然就說不下去了。
朝露透眼巴巴地看着朝露時翔,希望爸爸接下來的話能補足剛才那些溜走的勇氣。
最終朝露時翔嘴唇微動,隻說:“他們不可能越過我們傷害你的,尤其是在這個地方。相信爸爸。”
我們?什麼我們?除了爸爸還有誰?
朝露透聽不懂,好一陣才輕輕點了頭。接着她慢慢展開蜷縮的十指,擡起一隻手,輕輕捂着自己的腹部,開始深呼吸,直到自己不再感到恐慌。
“不過以防萬一,爸爸會去調查的,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知不知道?”揉一把朝露透額前的頭發,朝露時翔抱起女兒起身,踏上通往朝露家結界入口的石階。
朝露透趴在爸爸肩膀上閉緊眼睛,聽見自己的心髒在胸膛伸出,“咚咚咚”地沉重跳動着。
※
彼時,山中的朝露家也發生了一段小插曲。
“悟,沒事吧!?”五條茉莉被剛才的突發狀況吓得魂不附體,來不及等靈魂歸位就沖過去緊張兮兮地扶起坐在地上的白發小孩。
那是她的兒子。其實她本來是想直接把兒子抱起來的,但兒子皺了下眉,她隻好作罷。
“我沒事,母親。”任由母親把自己拉起來的五條悟冷靜地回應了剛才的關心,臉上沒什麼表情,看起來像是完全沒被剛才的變故影響。
他轉向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的名為朝露駿雄的朝露家目前代行家主職務的老人,身體一動不動,僅僅是半垂眼簾,随口說了句:“失禮了。”
說話内容屬于道歉,但無論是語氣還是姿态都看不出半點歉意。
朝露駿雄到底是閱曆豐富的老人家,控制住快要扭曲的表情,擠出一個爽快的笑容:“悟大人無需道歉,強者總是具備挑戰精神!不知道業火的力量是否能令您認可呢?”
五條悟沉默了兩秒,說:“不是徒有虛名。”
明明在五條悟剛舉起手準備搞小動作時就注意到了,非但沒阻止還巧妙地用走位幫忙掩飾過去的五條家家主五條尚彥再次瞥了一眼自己侄子,恰好看見他原本正常下垂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和服的衣料。
如果不是還有外人在場,五條尚彥差點就要因為自家侄子太可愛而笑出聲了。
在五條悟扭頭跟五條茉莉說話時,五條尚彥對朝露駿雄說:“朝露先生,你願意親自帶我們參觀儀式舉辦地,還帶我們近距離欣賞「業火」,非常感謝。但想必朝露先生還有許多儀式的要緊事需要處理,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我們自己随便走走便好。”
朝露駿雄笑着說:“五條家尤其是悟大人光臨朝露家是我們的榮幸,怎麼能如此怠慢呢?繼承式的準備工作其實基本上已經結束……”
拉扯一陣後,朝露駿雄最終還是留在因緣神社裡,五條家一行人則是離開了。等走到朝露駿雄絕對聽不見聲音的距離,五條尚彥才把五條悟拉到身邊,摸了下那顆白色的軟乎乎的腦袋:“被那把刀震飛,很不甘心?”
“嗯?沒有啊。”五條悟說,“我随便一出手就能把它吓到反擊,這說明我很厲害。”
五條尚彥微愣:“那你剛才發什麼呆?”
五條悟卻沒有第一時間接話。
差不多五分鐘以前,他跟着家人以及朝露家那個老頭走進一座名為因緣神社的小房子,去參觀一把特級咒具。
他早就聽說朝露家有柄特級咒具,一開始還不以為然。五條家藏品豐富,特級咒具也有好幾件,那些他都看不上,以為這裡的咒具肯定又是過譽的擺設。
直到他親眼看到那把刀。
五條悟的眼睛是五條家獨有的「六眼」,天生就能夠以非常精細的程度看見咒力,任何詛咒在他眼裡都無所遁形。因此一開始,他非常輕松地就找到了那隻沉睡在刀刃裡的咒靈。
它是一簇黑色火苗,靜靜燃燒着,仿佛不會傷害任何人。
真會僞裝啊,他想。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不會傷害人類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