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真奇怪。不是說你的實力排團隊第三嗎?怎麼連我那個念小學的小侄子都不如啊。而且吧——你們這些人,又弱又怕死,可是都認出我了居然還不投降,請問你們怎麼想的呢?”
男人龇牙咧嘴、嗓音嘶啞地求饒:“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請放過我!我雖然是他們的一員,但是我除了保管那個咒具以外什麼事都沒做過啊!請相信我!”
朝露透掃了一眼被自己踩碎的齒輪挂件,笑了一下:“說謊。”
“沒有!絕對沒有!我發誓!啊啊啊——刀!求求您,刀刀刀刀離我遠點可以嗎……”
朝露透這才意識到對方的手已經碰到「業火」的刀鋒了。一條條粘稠鮮血留下的痕迹纏繞着刀刃,瑰麗程度堪比她施加給它的壓制痕迹。看刀的時候,她注意到自己腿上也有血。想必臉上也有,校服是黑色的倒不太明顯。
朝露透忍不住歎了口氣。幸好她有提前考慮到這點,帶了洗浴用品和備用校服,不然就頂着這副鬼樣子回去還挺難解釋說明的。
“不用擔心,我已經打過急救電話了。而且每個人我都隻砍了一刀,你們都不會死的,應該。”她說。
朝露透是來執行菊池海裡派給她的任務的。今天早上還沒睡醒,她就接到菊池海裡秘書的電話,被下達相關通知。簡單來說,這次任務分成兩部分,第一部分本質上仍然是安保任務,又是詛咒師盯上了對菊池海裡而言十分重要的人,需要她去處理。
“盯上重要人物的是一個詛咒師集團,不知道朝露家主有沒有聽說過?名字叫「Q」。他們是新興勢力,行事非常張揚,因為還沒有咒術師與他們接觸過,我們姑且認定他們實力強勁。如果太棘手,稍微削弱一些就可以了。”秘書先生是這樣說的。
她沒有聽說過什麼「Q」,也沒有因為沒有情報而緊張、擔憂,隻對“削弱”這個詞作出了反應:“至少需要削弱到什麼程度?”
“總監說随您高興。”
第二次聽見這句話,朝露透一聽就樂了,看來這次的被保護對象面臨的危機不小。
至于需要她保護的對象是什麼人,朝露透沒想追究。她對咒術師管理層内部的事一點興趣也沒有,尤其是和菊池海裡有關的。正如孔時雨所說,她身處一片沼澤,而她自己其實也不太想淹死在這裡面。
更具有戲劇性的事還在後面。等挂了電話她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怎麼去找那夥人,于是又抱着試試看的心态聯系了孔時雨。沒曾想她被那家夥狠狠吐槽了:“「Q」的話,不就是前段時間我給你的河合家咒具持有者之一嗎?大小姐,如果你記憶力不夠好的話,請你不要再随手毀滅證據了!”
根據孔時雨給的大概地址,加上她才能用的特殊尋找技巧,她旁若無人地闖入那個「Q」的據點。從走進大門宣布自己想和平解決到放倒在場二十人的結局,她花的時間不超過三十秒。可惜的是有兩個人不在,朝露透沒能把他們一鍋端,不過這個“削弱”成果也算拿得出手。
平心而論,這次真不是因為她沒有耐心打得太快,而是這些人實在是太弱了。她甚至沒用咒力隻是用刀普通地揮幾下,現場就血流成河了。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明明實力那麼普通,卻那麼自信地去挑釁咒術總監。因此她開始懷疑這些人是否真的是詛咒師,菊池海裡是否又在耍她,這才打了急救電話。
“說起來,你們的最強和第二強在哪裡?居然不守家嗎?”朝露透繼續問。
“拜爾先生他們……他們有重要的事要調查,出、出去了……”
“誰是拜爾?有照片嗎?出去幹什麼了?”
“這——我是不會告訴你的!拜爾先生是我們的最強戰力!你等着吧,監控已經把你拍下來了,拜爾先生會給我們複仇的!”
誰知這時候男人的态度突然180°大轉彎,即使後腦承受着逐漸加強的壓迫力度,也要大聲喊出威脅。可以看出他是真心信賴并崇拜着那個拜爾。
但威脅的内容如此樸實,害朝露透愣了一下。
“監控?”朝露透記得那個攝像頭的位置,回頭朝那邊揮了揮手,“好啊。那我等着他來找我。來東京後還沒有詛咒師主動來送死,稍微有點不習慣呢。”
“到時候死的就是你了!”
“哦,是嗎。多謝關心。作為答謝,就送你這個好了。”
朝露透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然後微微彎腰,一拳正中男人貼近肺部的肋骨。這個「Q」第三強的男人立即哀嚎起來,想要蜷縮身體,卻因為頭還被踩住隻能不斷扭動身軀。
“這個力度應該會斷,你忍一下哦。”朝露透在他耳邊用溫柔的語氣說,“最好不要動,萬一引發血氣胸就糟糕了。”
※
【7月7日21:20,東京千代田區,咒術總監部】
“那好。關于讓朝露透去解決詛咒師集團「Q」和盤星教的決議獲得通過。”
菊池海裡剛宣布結果,就有人提出質疑。這人是剛才投棄權票的人之一。
“朝露透真的可以在不違背原則和條例的情況下處理好盤星教的事嗎?那可算是曆史遺留問題,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而且是女孩,就算有那個咒具,也太——”
“如果你見過朝露透使用她的術式,你就不會有這種疑慮了。隻要她願意,她就能做到。”
五條尚彥突然出聲,氣氛一時間又有點詭異。
畢竟剛才五條家投了反對票,現在又替人家說話,怎麼想都很奇怪。
“但是我仍然反對她參與同化協助事務。以五條家的立場,家族無法接受讓殺死過「六眼術師」和星漿體的咒具出現在他們身邊。”五條尚彥嚴肅地說,“以我個人的立場,我擔心她會倒戈。也許很多人不清楚,朝露透與非術師關系異常緊密,還說過多次不想當咒術師。她的心是毫無疑問傾向非術師的。”
說着,他站了起來,看起來竟是想離席了:“不過木已成舟,多說無益。随便你們怎樣安排,隻有一條規矩希望你們遵守——同化前,讓朝露透離五條悟和星漿體遠一點,最好别在東京。”
※
【7月8日16:00,埼玉縣,埼玉市】
作為東京圈“後花園”的埼玉縣,既是東京北部最重要的工業區,又是保留諸多曆史文化的“彩之國”。朝露透記得很小的時候自己來這裡一個知名的兒童樂園玩過一次,沒想到成為咒術師後她才會第二次踏上埼玉縣的土地。
今天沒有下雨,空氣裡的潮濕程度卻分毫不減,使得頭發濕漉漉的感覺越發明顯,讓人難受。朝露透稍微有點後悔自己之前太着急,沒用鐘點房的吹風機就走了,萬一自己因為感冒頭更痛了怎麼辦。
而她着急的原因,與她洗完澡後接到的電話有關。是來自菊池海裡本人的電話,用的一個很少有人知道屬于他的号碼。在此之前,這個号碼隻打來過兩次,每次都關聯着不好的事。
“中午好,孩子。算算時間,我想你差不多該完成第一部分的工作了,就試着直接聯系你。”
這個稱呼叫朝露透沉默了一瞬:“海裡先生……中午好。久疏問候。”
“我這邊才是。六月時分派給你的任務不少,身體還好吧?”
“……請不用擔心。我一切都好。”
“不必逞強。最近有許多雜事遞到我眼前,難免會連累你承擔一些繁重的工作,而偏偏又是這個時節……唉,真是很抱歉。”
他好像是真的在關心她,好像是真的心懷歉疚,但是僅僅是“好像”而已,隻是為後文作出的鋪墊罷了。朝露透輕聲歎息——從平成9年(1997年)第一次見面至今,她已經認識他9年,自認為她了解他。
“我現在狀态非常好,海裡先生。您需要我立刻開始第二部分的工作嗎?”
“沒錯,實在是不好意思,我的确想與你談一談第二部分的工作,孩子。算是清掃的工作吧。等下我會發一份文件到你的郵箱,請你立即出發去文件上的地址找人。這次行動需要你自行前往——不要聯系任何輔助監督和其他親人朋友,你一個人去。無論是路上或者任務中遇到任何阻礙,還是任務目标,你都可以按自己的心意處理,一切行動以完成目标為優先,我已經提前為你在高層面前背過書了,不用擔心後果。”
“清掃”敵人,但是随便她怎麼做。意思是就算鬧出人命也無所謂?朝露透不由露出一個有點微妙的笑容,應承下來:“收到,我會處理好的。海裡先生還有什麼吩咐嗎?”
“倒也不是吩咐。隻是有一件在意的事需要給你說明一下。”
“您請說。”
“總監部給你的地址其實隻是個大緻範圍,我們并沒有确切情報,所以你直接過去的話可能會白跑一趟。”他語調平和,卻無端帶給朝露透一種危機感,“這種感受太糟糕了。我建議你直接聯系任務目标裡你的熟人試試。”
這話朝露透不知道怎麼接,隻好保持沉默。
“比如說,盤星教「時之容器會」的會長?”
直到現在,根據情報提示走進埼玉市某片環境較差的居民區中的朝露透仍覺得心情複雜。
一方面,她對菊池海裡真的知道她和盤星教有過交集但并沒有順便逼問她而感到驚疑不定;另一方面,她對菊池海裡的說法有點費解。
雖然她的記憶力确實算不上好,但是近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她是不會記錯的——她明明記得那個額頭鼓起來的家夥反反複複強調他是盤星教本部「星之子之家」的人,而什麼「時之容器會」,她完全沒聽說過,更不可能見過需要她處理掉的會長。所以菊池海裡的建議可以說很離譜。
菊池海裡會主動給她打電話,一定是确信這通電話的内容不會被第三人知曉的,所以故意說得驢唇不對馬嘴擾亂視線的可能排除。菊池海裡記錯或者說錯的可能也應該排除,就算同屬盤星教,兩個名詞不管是字形還是發音都差距很大,而且是在安排重要工作,他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那麼隻剩一個看起來離譜但好像不是不可能的猜測了。朝露透皺緊眉閉上眼,考慮着腦海裡浮現出的答案。
——咒術界的高層,不知道「星之子之家」的存在,或者因為某些原因,無視了「星之子之家」的存在,沒有将他們視為威脅和敵人。
“啊……這可真是……”朝露透感到額角一陣抽痛。
她希望她猜錯了,否則她真的會對咒術總監部的情報收集能力感到絕望。就他們這會被非術師蒙騙的水平,别的就不提了,光說現在,她極有可能白跑一趟——哪個宗教團體會把集會地點選在這種一看房間就很小的居民區裡啊——她可是大老遠從東京跑到這裡來的!還是自己乘車過來的!交通費用餐費住宿費精神損失費誰來賠給她啊!
就在她内心糾結的時候,她聽見了小孩子的呼喊。
“媽媽!媽媽!”
女孩子的呼喊,不算大聲,帶了點哭腔,使聲音給人的感覺像糯米一樣軟軟的、粘粘的。
但就是這種聲音,讓朝露透的心猛跳了一下,不安的感覺如同落入草木間的火星,噼裡啪啦地在心裡蔓延開來。
那聲音一邊哭一邊喊:“媽媽救救我……媽媽……”
在大腦給身體下達指令之前,朝露透就采取了行動。驚恐的情緒和聲音幫助朝露透定位,她立即沖進左前方的小巷子裡。這條巷子很深,但她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看見了前面的人——一個戴墨鏡的男人抱着一個小女孩大步向前跑,一隻手試圖捂住女孩的嘴,但女孩在奮力掙紮嘗試求救。
似曾相識的場景,刺痛着朝露透的神經。
朝露透立即出手了。就在那一秒鐘的時間裡,手臂粗的鎖鍊飛出去,有兩條纏住那個男人的雙腳和雙腿,兩條抽向他的手腕,一條狠狠擊中他的後腦勺。他大聲呼痛,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将女孩扔了出去。
見狀,那條攻擊他後腦勺的鎖鍊立即延伸出去捆住了女孩,将她帶到朝露透面前。朝露透收攏手臂,将女孩護在懷裡。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那些長着人樣的怪物。
它們拿着各種各樣的東西,一邊吞噬那個人一邊将那些東西遞到她面前。
那隻隻有三根手指的手碰到她的臉的時候,她永遠失去了光明。
她看不見、聽不見、動不了,身體仿佛被撕裂一般遍布痛楚。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體内的咒力,它在消散,提醒她她快要死了。
她沒有求救過嗎?沒有人救她嗎?有的。但是想救她的人死在她眼前,能救她的人沒有來。
記憶裡的創傷可以被治愈,但是誕生于創傷的詛咒絕無可能消失。它不作亂,隻是存在着,朝露透自己就會按它的要求去做。
——我要對脆弱的生命伸出援手,不管其他人怎麼看,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這個世界是不存在救星的,我不認為我是在拯救誰,我隻是希望痛苦的人能少一點。
“不要怕,沒事了。”朝露透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