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他打開女仆的手機。
他最先翻看電話簿。女仆的聯系人很少,屈指可數:排名第一的“理子小姐”是星漿體,接着是四個備注了“老師”和“同學”的電話,這很正常。繼續向下滑,他發現有個聯系人叫“黑井美河”,稍微有點警覺了。
他聽園田茂說過曆代星漿體都由黑井家族侍奉,他也調查過,這個黑井家族在整個咒術界裡相當平庸。但是黑井美河這個人不一樣。因為她是咒術總監的秘書,是距離最高決策者最近的人,看通話記錄她每天會給這個女仆打電話,時間完全随機。也許是在監督工作?如果被她意識到這個女仆遭遇綁架的話,拖住重情重義的星漿體和年輕咒術師的計劃不就……
要是貿然處理這女人導緻咒術師更快作出反應繼而讓他拿不到中介費,他可能會氣得吐血。他才不要給自己挖坑。
孔時雨又退出去翻看短信和郵件,還看了相冊,意料之中的無趣——除了電話簿外,女仆的手機裡沒有留下任何與咒術界有關的蛛絲馬迹,說明她還算是謹慎;但除了垃圾信息外,她就隻和星漿體有密切往來,好像星漿體就是她的世界中心。
不過孔時雨喜歡這樣的人,無論是以前辦案的時候還是現在過着刀口舔血日子的時候。因為這樣的人很容易被拿捏,畢竟是将生命的意義全部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的家夥,無一例外都是天真的蠢貨。隻要抓住軟肋,有時候不用他操太多心,一切就會按照他的預期發展。就算他的期待落空,看着這樣的人走向崩潰也是種不錯的消遣。
“算你走運,女仆小姐。”孔時雨合上手機,彎腰從後備箱中取出一支注射器和藥水,“祝你能再見星漿體一面。”
話音未落,他自己的手機震動起來。孔時雨看了眼号碼,思考了一下要不要直接挂斷,最後還是接了電話:“喂,朝露先生?”
“你知道盤星教在茨城縣的據點的确切位置嗎?我急着去那邊。”朝露時翔問。
“……什麼?”孔時雨愣了一下,“我可以幫您問一下。但不一定準确。”
“拜托你了。請盡快聯系我。”說完朝露時翔就挂了電話。
孔時雨盯着手機沉思了幾秒鐘,随後撥通園田茂的電話。
盤星教勢力可真夠大的,都到茨城去了。他想。這筆單子要不要多敲點辛苦費呢?
※
【7月10日21:00,東京,天内理子及越智家所住塔樓】
越智祈打開門。她先看到了天内理子這個熟悉的小妹妹,還沒高興呢,接着又看到了站在天内理子背後正低頭看手機的五條悟。她震驚了:“欸——?!怎麼回事?!”
天内理子低聲打了招呼,然後說:“祈,我們有事——”
“越智,”五條悟突然擡起眼來,藍眼睛又亮又冷,看得越智祈條件反射地瑟縮了一下,“今天阿透有沒有聯系過你?”
“……沒有。周一到周五我們一般不通電話的,而且上周六她就給我說過她有任務,不能接電話的。”
“哦。”五條悟的視線又回到手機上去了,周身的氣壓更低了。
這讓越智祈松了口氣,這讓她能鼓起勇氣去詢問天内理子:“小理子,你們認識嗎?”
“呃,那個——”天内理子硬着頭皮說,“他是我表哥!今天我搬家,他過來給我幫忙!”
“表哥?真的嗎?”越智祈更奇怪了,“那小理子你怎麼不認識——”
她還沒說完,怎麼不認識她的好朋友朝露透呢?她可是拿過照片給她看的!上次五條君的堂弟就認識朝露透,看起來關系很不錯的!
但是五條悟沒給她說完的機會。
他好像心情特别差,臭着一張臉朝她伸手:“你這裡有阿透給的咒具嗎?多餘的。借我兩天,到時候我讓阿透還你。”
“倒是有,但是為什麼找我呢?給她說一聲不就好了?”
要是他能聯系上阿透也不至于來找她了!在心裡抱怨了一句,看到越智祈又是一臉震驚,他耐着性子解釋道:“阿透沒有回學校,我拿不到東西。但是黑井需要咒具來防身,很急,隻能來找你了。反正你也信得過她們吧?不會弄丢的。”
越智祈皺緊眉頭,将信将疑地上下掃視了他一下,最後又看了天内理子一眼,這才點點頭。
“我可以把我的頭繩借給你們。小透說要給我做新的,最近沒怎麼用了。”她說。
在轉身前,她突然意識到最奇怪的一點,問門外的五條悟:“五條君,小透送你的禮物你也借給小理子用了嗎?”
她視線向下,瞥了一眼天内理子手腕上紅色的手鍊。
就這一眼,越智祈已經想好要怎麼給朝露透打小報告了。
——男人,果然靠不住!
※
【7月11日14:30,沖繩,那霸機場】③
當最強咒術師組合帶着天内理子和黑井美裡享受沖繩海水浴時,灰原雄七海建人正在兢兢業業地巡視機場。當然,幹這種枯燥的工作難免是要閑聊的,不過兩人閑聊的話題稍顯沉重。
比如現在的新話題,是灰原雄扶起一個摔倒的小姑娘後由他發起的。
“明天理子小姐就會死了吧?感覺好奇怪啊。”
灰原雄這句話來得莫名其妙,叫七海建人迷茫了一下。他瞥了同伴一眼。
“那些事還輪不到我們兩個三級操心。”
灰原雄沉默兩秒,抓抓頭發,臉上竟難得沒有了開朗的笑容:“不,可能是因為她和芽衣年紀差不多吧,我就忍不住想了一下……如果芽衣是「星漿體」的話,我會做什麼呢?總之肯定不會安心站在這裡守機場了啊。”
七海建人驚訝地發現,灰原雄居然糾結地皺起眉頭。這對于一個樂天派來說可太少見了。
“而且我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想殺一個完全沒有戰鬥力的女孩子,有本事沖我們咒術師來啊!詛咒師和那個什麼教都是一群什麼樣的垃圾啊!”灰原大叫起來。
“我們是人類,不要試圖去理解垃圾。”
“啊,真是——擔心死了,我家那邊應該沒有這些垃圾吧?以前都沒有注意過這種事!”說着說着,灰原雄竟然自己轉移了話題,“對了!以後如果有假期的話,你和朝露就來我家玩吧!還可以帶上前輩他們!到時候我帶上芽衣,我們一起逛新潟!”
提起自己的家鄉,灰原雄幾乎快手舞足蹈了。
“新潟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哦!而且詛咒的強度沒有東京高,去那裡玩也可以算休假!來玩吧,七海!”
七海建人卻無情地說:“以後的事怎樣都好。現在能請你專心工作嗎?”
“……”
“這件事我無所謂,等回去你自己去問朝露吧。不過我想五條學長肯定會跟去的。”
“沒關系啦!人多熱鬧嘛!不知道夏油學長會不會去呢——”
“餐廳、廁所、等待室、參觀者走廊……”灰原雄一邊四處打量一邊列舉剛才巡視過的地方,“看來沒什麼問題!”
七海建人擡頭看看屏幕,搖搖頭說:“應該警惕下一班從東京來的飛機。我們在32号登機口等待吧。”說完他就自顧自地朝那處登機口走去。
灰原雄快步跟上,忍不住感歎道:“七海雖然一直在碎碎念,但是真的在好好完成任務啊。難怪前輩們這麼信任你,還說什麼朝露不在也沒問題!”
七海建人回過頭來反駁:“因為這是我的工作。而且離五條學長回來隻需再耐心忍耐工作一小時……”
灰原雄的手機正好在這時響起,他抱歉地向七海建人笑了一下。
“啊!是夏油學長的電話!”灰原雄立即接通電話,“我是灰原!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灰原雄非常尊敬所有咒術界前輩,但要說“崇拜”就隻有同為普通人出身卻可以與咒術界的傳說級天才五條悟并駕齊驅的夏油傑了。每次他同夏油傑說話,七海建人都覺得自己在看喜劇節目,現在也是如此。他甚至遺憾這次沒朝露透一起欣賞。
不過這回節目走向不太對勁。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沒有,沒問題的!欸?給我們慰問品嗎?太不好意思了!……那就午餐肉飯團!……是!那我就先挂了!”
接下來灰原雄就笑着宣布:“七海!說是我們要在這裡多停留一天!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七海建人瞬間捏緊了拳頭!
果然,他今天上午就應該學自己的女同學上演失聯戲碼,絕對不來沖繩才是!
※
【7月12日15:00,高專地面·結界西出入口】
高專結界的西出入口是一條藏在田野和山坡之間的漫長步道,像伏見稻荷大社一樣沿着台階修築了許多鳥居,沒有用結界隐藏起來。因為這個出入口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宗教學校這一形象而打造的,走上台階就是一座對外開放的神社,有學校員工扮演的神職人員,學校周圍的普通居民可以來這裡進行參拜,名氣相當大。
高專的師生通常都不會從這個出入口進出學校,因為這裡離校舍太遠,離普通人太近。這次最強們會從這裡進校園也是因為完全沒得選。為了不打草驚蛇,校方沒有安排輔助監督來接他們,他們也不願意帶着天内理子乘公交車,打車到這附近能告訴普通人司機的隻有這個地方。
但不管怎麼說,一行四人經曆三天波折,可算是安全抵達高專了。
“大家都辛苦了。我們已經進入高專結界之内了。”夏油傑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心裡也感到如釋重負。
誰不知道高專結界以内是絕對安全的呢?天内理子的懸賞在四小時前被取消,即使有消息不靈通的詛咒師還在尋找她也絕對跑不進來。
天内理子和黑井美裡也跟着松了口氣,不禁露出離開沖繩後的第一個笑容。隻有五條悟沉着臉一言不發。
夏油傑心領神會,含笑提醒道:“悟,真是辛苦你了。”
五條悟這才回過神來。他竟然連自己已經回到安全的環境裡都沒意識到。大腦過載導緻他産生一種自己人格分裂的錯覺,一個五條悟在辛苦維持可以籠罩四個人的「無下限咒術」,另一個五條悟站在旁邊嚷嚷着“累死了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快點休息一下吧還要找阿透啊”。
他哼了一聲,解除「無下限」以防疲勞不堪的大腦徹底宕機,但他嘴上依舊不饒人:“以後這種事别再找我了,我可不要再給小屁孩當保姆。”
“啥?!”天内理子不服氣了。
他緩緩開阖了一下眼睛,正要對天内理子說點什麼——
一段細長的刀刃刺穿了他的身體。
過了好幾秒鐘,疼痛感才開始蔓延。
五條悟看見了,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的一個黑發的男人,手中握着刺傷他的兇器。
——怎麼會……這裡可是高專結界内側啊!
震驚之餘,五條悟還在冷靜地分析自己的傷勢:骨頭一定受傷了,刀是從胸椎第一節和第二節之間的間隙斜着向前刺的,理論上按這個角度他的心髒一定會破。幸好「無下限」還是靠自衛本能成功發動把刀壓下去了,所以并不是緻命傷,也沒有嚴重到影響戰鬥力。
傷口有一點痛,感覺很不舒服,不過還能忍受。話說回來,這種疼痛還真是新鮮的體驗,所以這家夥……
冷汗順着臉部輪廓流淌,五條悟輕輕吸了口氣,一邊用咒力強化身體屏蔽疼痛感,一邊笑着向後瞥去:“我們,之前在哪兒見過嗎?”
男人右邊嘴角有一條上下走向的疤,說話時讓人有點分不清他到底有沒有在笑。男人張口說:“不用在意,我也一樣很不擅長記住男人的名字。”
※
【天元同化日15:13,高專地下最底層·薨星宮參道】
哪怕已經完全看不到天内理子和夏油傑的背影,黑井美裡也沒有想過要乘坐電梯回到地面。
她也說不清自己在期待些什麼。
之前五條悟獨自留下斷後,夏油傑則帶她和天内理子前往薨星宮。從三人踏出直達地底的電梯開始,就正式進入了薨星宮參道。
黑井家的血脈有着不能踏入薨星宮的束縛,所以黑井美裡和天内理子隻能在電梯邊道别。
“理子小姐,我隻能陪你到這裡了。”黑井美裡苦澀地開口,深深地低下頭去,最後一次對天内理子行禮,“理子小姐……請一定要……”她幾乎哽咽。
她能向天内理子傳達什麼呢?這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也是她疼愛的妹妹,但在今天以後就不是了。天内理子會消失,隻剩天元大人存在于世,再多的囑托有什麼意義?她的記憶、她的愛,從今往後又該寄托于何處?
天内理子走過來,輕輕撫摸着她的臉頰,然後微微踮起腳抱緊她,哭着說:“黑井,我最喜歡你了!一直都是!今後也一樣!”
黑井美裡的眼淚也奪眶而出,像過去每一個相互依偎的時刻一樣輕輕護住天内理子的頭。
“我也……最喜歡你了!”
憶及此處,黑井美裡又一次流下了眼淚。
但身後電梯的異動将黑井美裡拽出了哀傷的情緒。她回過頭,發現電梯開始上行,顯然是有人想要從上面下來。
是五條先生嗎?黑井美裡仰望着電梯,心裡那點莫名其妙的期待漸漸地膨脹得更大。
當電梯升上去沒多遠,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随後整部電梯重新墜回了參道這一端,聲音震耳欲聾。
看清楚凹陷的電梯頂部蹲着的人時,黑井美裡的期待破滅了,瞬間被絕望吞沒——
是那個殺手!他不是應該被五條先生攔下來了才對嗎?!
“都什麼年代了,還在用這種電梯?慢死了,還不如我自己跳下來。不過這也挺有咒術師特色的,都是些該被淘汰掉的東西。”穿着黑色短袖和白色下裝的男人手上拿着一把染血的長刀,語調慵懶地說道,輕巧地跳了下來,布鞋踩在地面完全沒有聲音,“你說是吧,女仆小姐?”
黑井美裡下意識腳步一轉,攔在天内理子走過的隧道前。她知道連六眼術師都攔不下來的人她當然也阻擋不了,但隻要能拖一秒、哪怕隻有一瞬……天内理子就有一線生機。
但一瞬間的機會也沒有——黑井美裡隻覺得眼前一花,男人就出現在她右手邊。
速度好快!她腦海裡隻來得及浮現這樣的閃念。
緊接着黑井美裡的頸側就感覺到了冷硬的觸碰,肌膚和血管被輕松劃破。
她看清了男人眼神中涼薄的嘲笑,在噴濺的血液中身體不受控制地下滑。
“其實你活着也無所謂,但是讓你發出聲音驚擾了我的目标可不好了。”伏黑甚爾說着,豎起食指抵在嘴唇前,示意正捂着脖子在地上抽搐的女仆安靜。
※
【天元同化日15:17,高專底下最底層·薨星宮主殿】
“這裡便是天元大人的腳下,國内主要結界的基底——薨星宮本殿。”
夏油傑和天内理子駐足于一段向下的台階前。他們面前的場景可以說是相當壯觀:台階下方是一圈又一圈像古代皇宮遺迹的建築,正中央是一棵纏繞着粗繩的大樹,仰起頭也看不到樹冠在哪裡。
“你要順着這條樓梯走下去,穿過一道門,一直走到那棵大樹的根部。那裡與圍繞高專的結界不同,是另一個特别的結界的内側。隻有得到傳召之人才能獲準進入。在同化之前,天元大人會保護你的。”夏油傑看着那棵大樹娓娓道來,而眼神灰暗的天内理子默默聽着,或許也沒有在聽。
夏油傑語氣平淡地繼續說:“或者你仍可現在就轉身,跟黑井小姐一起回家去。”
天内理子的神情果真一下就被點亮了:“咦?”
“我們班主任在向我們介紹這次任務時,是用「抹消」一詞來代替「同化」的。他是在暗示我們要意識到這其實也是一種罪過。别看我們那位班主任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但經常做些拐彎抹角的事。在見到你之前,我就跟悟談過了。”
夏油傑不由得露出自信的笑容,輕而易舉給出承諾。
“我們,是最強的。無論理子妹妹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我們都能保障你的未來。”
他當然應該自信。
隻有他和五條悟才有機會拯救一個弱小的無辜少女。因為隻有他和五條悟這樣的強者才能真正拯救這個世界,而不是讓弱者為了讓世界維持現狀去犧牲掉自己的一切;因為他們是咒術界戰力的頂點,至今未嘗一敗,即使與天元及其擁趸甚至于大半個咒術界開戰,他們也不怕。
這樣的選擇是心地善良的至強者的垂憐,也是來自至強者應具有的責任心——到此為止是他和五條悟共同的想法。而對夏油傑開說最重要的原因是,終結天内理子的命運悲劇關乎他作為咒術師行走于世的意義——他要保護非術師,他要為弱者使用自己的力量。
夏油傑從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意義是讓人類區别于其他生物的東西,至關重要。
所以他必須保護弱者天内理子和她的未來,這也是在保護他的理想和信念。他必須這樣做,哪怕被開除咒術師身份也在所不惜。
滿臉怔忪的天内理子張開嘴,緩緩說道:“我……自打出生以來就始終被人提醒着自己是星漿體,是與衆不同的。對我來說,星漿體的身份早已習以為常。我盡量遠離一切可能的危險,隻為了今天而活着。
“父親母親去世時的情形,我都不記得了,因而并不會感到悲傷寂寞。所以我曾經以為,就算因為同化而要與大家永遠地分别,也不會有事的。就算再痛苦,也總會有忘掉悲傷和寂寞的那一天。”
說着說着,天内理子痛哭起來。
“但是……但是果然!還是想和大家……繼續在一起。想要和大家去更多不同的地方,見識更多的新鮮事物。真的很想!”
夏油傑無奈又溫柔地笑了,朝天内理子伸出手:“回去吧,理子妹妹。”
天内理子也忍不住跟着笑起來。
“嗯。”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自己的未來。
“砰!”
槍聲撕裂溫馨的氛圍和最後的希望,對夏油傑來說簡直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