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怒川,發源于栃木縣日光市鬼怒沼的一條曆史悠久的天然河川。自古以來多洪水災,因此得名“鬼怒川”,取其“兇猛狂暴如鬼之怒”之意。到了現代,日光市在市内沿岸打造了鬼怒川溫泉區,經過幾十年的運營,已經成為關東著名的旅遊休憩勝地之一。①
——以上介紹來自乘上新幹線以後五條悟塞給她的資料中放在第一份的某家溫泉酒店宣傳冊的内頁。
據五條悟所說,如果開車過去,從京都到日光至少需要七個小時,所以他決定先坐新幹線去東京再換乘去日光市的火車,時間至少能壓縮一半。至于到了日光站後怎麼去鬼怒川溫泉區,五條悟表示走一步看一步。而五條悟稱這段時間應該充分利用起來,于是他從他自己的旅行包裡拿出一沓大小不一的紙給朝露透,他則眼睛半閉準備休息了。
朝露透硬着頭皮翻了一下酒店宣傳冊,突然有點奇怪。她戳了一下旁邊五條悟的手臂:“這家酒店,和目的地有關系嗎?”
五條悟點頭:“有啊。是溫泉酒店,老爹和老媽去過,說是很不錯。”
“……還有呢?”
五條悟睜開眼,兩人茫然地對視了一陣。
“這家酒店冊子上有最新的印刷時間,看起來今年還在營業。但是我們要去的……不是廢棄酒店嗎?”朝露透隻能解釋自己的疑惑,“而且這家酒店看起來是靠近河,不是靠近森林,也許位置并不靠近那裡……”
但五條悟的眼神中流露出滿滿的不可思議。
他伸手按住她的劉海,:“這次發燒不會給你燒傻了吧?才過去多久你就忘了?這個是我們到了那邊落腳的地方啊!那天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們去那邊解決完問題以後,還要玩一兩天啊!”
朝露透皺緊眉頭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那個晚上五條悟的确提過這樣的事。
當時,她已經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剛巧安井蘭去衛生間,五條悟就擠到床上和她并排靠着立起的床頭,又開始大聲密謀。
“那就下周去酒店那裡看看,怎麼樣?”
他突然抛出這樣的話,讓朝露透陣腳大亂,困意一掃而空。
“讓我想想——下周四的時候你總該退燒了吧?你以前發燒最多住院一周。回去我就和家裡說一聲,再熬下夜把這兩周的功課和任務全都解決,空出幾天時間沒問題。”
“欸?不需要這麼急吧……”
“當然要急一點!那個詛咒已經拖了七年了吧?繼續猶猶豫豫停着不動,什麼都不會改變!而且啊,說不定那裡可以找到伯母被那樣對待的相關線索。搞清楚真相的話,你應該能過得更輕松一點。”
五條悟回答的口吻透着理所當然的淡定。朝露透張了張嘴,猶豫半天也隻回應了一句“也許吧”。
“對了,我還沒去過日光市那邊呢!鬼怒川沿河的溫泉酒店特别出名,早就想去了!幹脆我多請兩天假,我們抓緊把詛咒解決掉,然後就去玩!”
五條悟沖她露出時常能看到的悠哉又自信的笑容。他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就像夏日晴空。他的手溫暖有力。
朝露透莫名獲得了一點力量。因此,朝露透沒能說出拒絕的話。
忽然肩膀一沉,朝露透回過神來,發現剛才還好好靠在自己椅背上的五條悟已經朝她這邊倒過來,頭壓在她肩膀上。
“怎麼了?要暈了嗎?”朝露透關切地問道。印象中五條悟從沒有在意識清醒的時候這樣靠着她過,更不用說在人多的地方了。
“累了。這段時間就隻睡過一次好覺。”害怕丢臉似的,五條悟用細如蚊蠅的聲音嘀咕。道,“咒靈真是煩死了。上課也好煩,到底是誰認為我想知道之前那些「六眼」的生平啊?誰關心那些八卦了?還不如把他們的筆記給我看。浪費時間……”
但朝露透來了興趣:“八卦?什麼八卦?”畢竟在為融入普通人群體努力的幾年裡,她成為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周刊文春》忠實讀者,最愛湊熱鬧了。咒術界那些不算太機密的八卦,她經常會潤色一下拿去和同學分享。
“沒多久就走神了,記得的不多。”五條悟一邊嘀咕一邊挪動頭以尋找靠得更舒服的位置,白色的柔軟頭發掃着朝露透頸部的肌膚。
朝露透又在心裡感歎一遍五條悟的發質真好,這樣蹭着還挺舒服的,但還是出言阻止了他:“别動了。手給我。然後給我說說你家的八卦吧。”
“都說了記得不多了……”五條悟嘀嘀咕咕地擡起右手放到朝露透向上攤開的左手上,感覺到他的手被朝露透的雙手通過指縫緊緊扣住了。他很配合地放松了身體。
“「淨法·息心·朱素」。”朝露透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吟唱兩句咒詞,随即她的咒力便順着交疊的手掌流入他的身體中,沿着血管奔向大腦。
這感覺有點怪。都第三次了,他還沒習慣。五條悟壓抑着想發動「無下限」的本能,靠回想聽過的八卦分散注意力。
“上節課從初代開始講的……說他為了奪回菅原道真的某個遺物,而且和天元說好了聯手扳倒藤原家,就想辦法接近藤原北家家主的女兒,因為遺物被那個女人保管着。之後這段我沒注意聽,初代騙小姑娘感情的計劃很順利,那段時間好像還給五條家積攢了發展壯大的資源。最後那個女人被初代親手殺掉了,沒多久藤原家的咒術師就死光了,從此藤原家沒落,接着就是三大家族引領咒術界的時代了。二代的課還沒排出來,不知道會不會更無聊。”
朝露透聽得皺起眉頭。
“難以理解。你家為什麼要把人渣的故事拿出來宣傳啊?這是不良引導吧?”
“對吧!完全沒意思!真不知道這樣的課有什麼意義!”
“藤原那位倒是有些教育意義。聽起來她是為了追求愛情把自己的家人賣了?除非她是被藤原家虐待大的,否則我難以理解她的動機。即使藤原家的咒術師作惡多端吧,但那是養育自己的家人啊,她也享受了不少優厚待遇吧,随便就舍棄不會良心不安嗎?”
五條悟沒吭聲。
“扯遠了。感覺這門課對悟來說确實沒什麼意義,可以叫他們撤銷吧?”
“唔。回頭再說吧。我睡了。”五條悟敷衍地說着,真的閉上眼睛。
朝露透稍微有點擔心:“這樣睡嗎?脖子會很難受哦?”
五條悟沒反應,她就不再說話了。她注意到坐在五條悟旁邊的那位中年大叔往他們這邊轉了一下頭,好在情緒沒有變化。她将視線投向腿上的資料,拿開酒店宣傳冊,嘗試閱覽小春日和的系列情報。
※
日光市也在下雨,不過雨勢不大,維持「無下限」對五條悟來說消耗不算大,所以兩個沒帶傘的人始終保持着渾身幹爽。
朝露透和五條悟兩人在午飯時間之後才抵達鬼怒川溫泉鄉,先找了一家生意還不錯的手工拉面店墊了肚子,然後花了點時間去裝修風格糅合了現代風與和風的酒店辦理入住。
因為五條悟吃拉面的時候不小心将湯汁濺到T恤上,花了點時間等五條悟換衣服,兩人在兩點左右出發了。
回到大堂,五條悟打算去看看景區遊覽地圖再研究一下路線,朝露透則對這事提不起興趣,指了一下大堂角落擺滿各種零食飲料的自動販售機:“我去買點喝的,你要嗎?”
五條悟頭也不回地說:“可以啊。糖分高的就行。”
“了解。”
朝露透小跑着接近機器,很快就給自己買了一瓶礦泉水,再憑印象選好符合五條悟标準的飲料。她拿着東西返回時,看見五條悟在和一名女性說話,有點驚訝地“哦”了一聲。
在有事要做的時候,她從沒見過五條悟和陌生人說過話。除非,對方不是無關人員。
于是她着重打量了那名女性,身高和體格都比較普通,但從氣質能看出來是一個在職場奮鬥的職業女性。在朝露透認識的人裡,這類型的人比較少,所以這類人在她眼中很有辨識度。
不過她有點奇怪,為什麼上班族會出現在這裡呢?看起來并不像酒店的人。
等朝露透走得更近一點,五條悟才朝她招手,擡高音量喊到:“阿透!遇到願意搭我們過去的好心人了哦!”
哦,原來如此。又是一個被五條悟的臉忽悠到母性大發的無辜女性吧。朝露透不由露出見鬼的表情,加快腳步。
但是五條悟在她走近後,若無其事地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臉:“怎麼這個表情?”
“失禮了。”朝露透立即意識到自己的表情有失分寸,迅速調整出一個微笑,一邊将飲料遞給五條悟一邊面向那位女性,“這會不會給您添麻煩?”
不正視對方還好,剛和對方視線相觸,朝露透就感到一陣毛骨悚然,腳也不受控制地倒退一步。她感覺女性的長相很熟悉,但是她又不那麼确定曾經見過這個人。
“不會啊。我本來也是打算去小春日和的。我一個人去其實也有點害怕,希望與你們同行也是我的私心啦。”女性則依舊滿臉笑容,操着一口親切的京都腔,“對了,我是平野,目前在京都的一家出版社工作!出門在外能遇到京都人,真是很愉快呢!”
“說起來,兩位都是姓五條嗎?”
“沒錯!”
“……”
“這樣啊。是兄妹還是姐弟呢?感覺你們長相不太相似。”
“都不是!是超級厲害的老大和不成器的部下——哇!幹嘛掐我!”
朝露透慢悠悠地放松捏緊五條悟左手虎口的手指,連和善的眼神都沒給到明明就坐她旁邊還敢當着她的面胡言亂語的家夥,用禮貌疏離的口吻重新回答這個問題:“不好意思,他喜歡不分場合地開玩笑。總之,關系很親近就是了。”
此時朝露透和五條悟已經坐上平野的轎車,陌生人共乘一直不說話的話難免有些尴尬,所以駛離酒店沒多久平野就和他們搭話了。但在平野問第一個問題時,五條悟就拿出手機飛速打了一段字,趁平野不注意的時候遞給朝露透看。
“我來應付她,你留意一下,感覺不對就把她放倒。剛才是她主動來和我說話的,就在你走開之後。”因為這段話,所以平野無論問什麼,朝露透一開始都沒反應,畢竟在她看來平野始終心懷善意。但是五條悟又開始嘴欠,她基于條件反射打斷了他,結果反而讓平野生出和她交談的欲望。
平野不介意地笑了一聲:“你們兩個應該是未成年吧?怎麼和我一樣從京都跑過來玩呢?難道也請了假嗎?”
朝露透對答如流:“的确是請了假。我們是和家長一起來旅行的,給學校撒了個小謊。但是今天上午他們去了那家廢棄酒店後一直沒有回來,我們就打算去看看。”
這邊五條悟已經忘了疼,插嘴道:“居然能坦率承認自己是撒謊請假的,也太可怕了吧。”
朝露透面無表情地向他的白鞋踩去,可惜一腳踩空,反而被踩了一腳。她淡定的神色差點出現裂紋。
平野沒注意到後排兩個孩子的小動作,繼續問:“啊,難道你們家的大人也是靈異愛好者嗎?”
“算是吧。”朝露透應付道。
她又打算故技重施去掐五條悟的手,然而五條悟仗着手掌更大的優勢把她的手握成了拳頭。他沒收力,她頭一次發現指甲陷進肉裡時手心會痛得出奇,于是譴責地瞪了得意洋洋的他一眼。
“我就說嘛,去小春日和的人肯定都是為了那個怪談嘛!”
平野所說的“怪談”,正是指全名為“小春日和溫泉度假村”這一知名靈異廢棄酒店有關的傳聞。五條悟給的資料中有記載相關内容——
小春日和在1995年1月破産倒閉,結果公告發布沒兩天,原法人兼社長在他的辦公室裡上吊自殺了,還留下了遺書。從此以後,有人說進去過廢墟的人都會像那個老闆一樣尋死,就算活着出來也會瘋掉;有人說酒店有一間被燒光但是結構完好的客房中會聽見小孩子的哭泣聲,家裡有小孩的人千萬不要靠近,否則家裡的孩子會被怨靈纏上;還有人說酒店各個角落時間流逝速度不一樣,殘存的牆體很明顯可以看出水泥、鋼筋和磚頭的使用壽命不一樣……
“雖然都是些陳詞濫調,但是人就是這樣嘛!越說不能去,就越想去!所以每年都有愛好者和綜藝節目組跑到那裡去探秘。我和姐姐在前年秋天的時候去過,不過那次沒有走完全部房間,我和姐姐一直耿耿于懷,所以今年特意利用年假再來一趟!這次我一定會走完的!”
五條悟别過臉撇了一下嘴,心道如果這些是真話,居然又遇到找死的家夥了啊。五條悟早就摸透了小春日和的情報,知道那裡已經連續七年誕生二級到準一級的假想咒靈了,很确定那裡今年也一定有咒靈,大概率是同類型,所以他心裡不免感到厭煩——這一類弱者惹出的麻煩事可是讓他缺了不少覺,當然會煩!
朝露透對平野的态度也不太滿意,不過她有更在意的事:“既然如此,為什麼隻有平野小姐一個人來呢?”
提到“姐姐”的時候,平野的心情變得低落而悲傷。但朝露透也察覺到了思念的存在。
“啊……其實姐姐比我早到。”平野輕輕搖了一下頭,用夾雜着歎息的語調回答,“上個月中旬,她收到了一封信,就一個人跑到這邊來了。直到現在都還沒回家。我去小春日和,也是為了找她。”
朝露透和五條悟的眼神同時一凜。
※
在進入一個隧道前,平野突然說:“啊,對了!穿過這個隧道後,離小春日和隻有兩三百米了!隧道外面有小春日和的廣告牌。不過我上次來畫布就已經少了一半了,不知道今年是否還在。”
隧道裡很短,差不多三分鐘後朝露透就聽見平野驚喜地叫了一聲:“還在呢!你們看!”
受到她的情緒感染,朝露透以極微小的角度擡起頭,窺視窗外。路旁确實有一塊不小的已經褪色的殘缺廣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