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夫子呢?”
蔣棠一早到了桃李書堂,隻有寥寥幾個學子在攻讀,謠言一日未破,他們就不會恢複對她的信任。
“他見着學生不在,便告假歸家去了。”
蔡大娘和于夫子是近鄰,這幾日看見于夫子來書堂露個面就走,“也不知道勸着些學生,還教着明言善辯呢,不知道是怎麼當的夫子,哼!”
蔡大娘收了江邊的豆花攤子給蔣棠的書堂做灑掃,她對城中的謠言十分氣憤,這段時間沒少跟人家吵嘴維護蔣棠的名聲,連累得豆花攤子都擺不下去了。
蔣棠心中一暖,笑了笑道:“大娘莫生氣,郡守大人已經在幫我了,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張郡守抓了幾個在市集上蹦跶得最兇的遊癞子回去,流言是少了些,可某些看不慣蔣棠一介女子又是創辦書堂又出入在大小商會,便到處煽風點火,隻想把她從高位扯下來。
人的惡意,有時候出現得毫無理由。
“好好好,大娘不氣,”蔡大娘放下掃帚問道:“不知道蔣夫子從京城回來有沒有見到菜蔔,好長時間沒見他怪挂念他的,不知道幾時能回來?”
蔣棠記得蔡博文租了柳宰相府附近的小院,聽柳慕容說他經常會去請教宰相大人,應該是過得不錯的。
“大娘放心,菜蔔很用心,和幾個同窗拜在了宰相大人門下,就等明年春闱下場一試了,他昨日才送信回來說他一切都好,讓我幫忙照顧着您,等小琴回家讓她念給您聽。”
蔡大娘眉開眼笑,“嗐,我身體健着呢哪裡需要人照顧,蔣夫子幫我跟他說讓他好好用功,可不能丢了宰相大人的臉啊!”
蔣棠笑着點頭,“有菜蔔這麼出息的孩子,蔡大娘日後隻有享福的。”
“承您吉言承您吉言——”
女學生不在,蔣棠請廖夫子照看着幾個學生之後便便離開了書堂,一路上都能感覺到人們異樣的眼光,如芒在背。
蔣棠臉色漸冷,萬萬沒想到人言可畏這個詞會用在自己身上。
“蔣姐姐蔣姐姐,快來!”
蔣棠正走着便看見賴美蘭在書屋門口對她招手。
進了屋内,賴美蘭對着外面探頭探腦的人罵了一句,“看什麼看!不買書别進我們家書屋!”
夫婦兩個把蔣棠請進内室,關上了門才跟蔣棠說:“蔣姐姐怎地不在家躲躲?”
賴美蘭見蔣棠頂着風言風語出來,免不得擔心她。
“我既無罪,何須躲躲藏藏,畏畏縮縮地更給了他們編排我的想象力。”
賴美蘭坐到蔣棠面前,一臉氣憤地幫蔣棠說話。
“這幾日他們說得越來越過分了!明明将軍哥哥都回來了,還說小七小姐沒有父親,他們就不怕将軍哥哥帶兵把他們給轟了!”
隻是一群跟風的百姓,哪裡就能這麼轟了,蔣棠原本冷着的臉被她逗笑了,搖搖頭讓她别生氣。
賴美蘭想起正事,對蔣棠說:“蔣姐姐可知道這傳言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蔣棠搖搖頭,張郡守抓的人都不是幕後主使,隻是一些閑人,審問也沒問出什麼來。
“蔣姐姐看看這個。”
賴美蘭遞給蔣棠一冊話本子,蔣棠不明所以,翻開看了幾頁,是一個窮書生和貴族女子的故事。
大宅子中夫人娘子閑來時多鐘愛看的一些酸澀話本,多的是女子扶持窮書生上青雲志,又得财富又得诰命的結局,既滿足了夫人娘子對丈夫的期待,還符合部分男子的臆想症。
可這話本中,有一名姓蔣的商戶女為了上位讨好,和衆多男子苟合還生下了一女,最後因為德行有失被衆人唾棄謾罵,最終慘死。
姓蔣、未婚生女、商戶人家……這幾個描寫幾乎直指蔣棠門面,即使一開始大家都不信,可隻要有心人提點幾句,不實之風就這樣傳起來了。
到底是誰和她有這麼大的仇,甚至不惜寫書詛咒她?
“這是在哪兒入的書?”
“就在城中央最大的那家品尚書局,我們的書都是在那兒進的貨,上個月我去進新書冊子的時候,老闆極力推薦我入的這話本,說是最新出的賣得可好,還說是哪個先生寫的呢。”
有了出處,這事查起來就容易多了,蔣棠想立馬就去品尚書局看看。
“好,我去看看。”
賴美蘭喚住她,“蔣姐姐先别急,姐姐猜怎麼着?我昨日去那書局看了,這套話本子全沒了,老闆還不承認他賣過這書,指不定是被将軍哥哥吓怕了,毀滅證據呢。”
蔣棠心中有數,戚炎說得對,能利用的東西一定要利用上,她可不覺得罪魁禍首會主動出來認罪。
蔣棠直接帶着幾個士兵光明正大地進了品尚書局,抓住了那想從後院逃跑的書局老闆。
“就是你在賣話本子造我謠言?”
刀架在脖子上時,那老闆吓得涕淚橫流,跪在地上求饒。
路上的人紛紛停在書局門口看熱鬧,這蔣夫子如今有了大将軍當靠山,居然堂而皇之地帶兵抓人哩,難不成真如那話本子中所說的,對達官貴人極盡魅惑讨得利益不成?
“蔣夫子饒命啊——小人不敢了——那書、那話本子我已經全部銷毀不敢再賣了饒命饒命——”
外面的人聽見老闆的話,紛紛議論起來。
“什麼話本子啊?大家不是說蔣老闆的家業是糾纏男人得來的麼?還生了個生父不明的女兒呢。”
“什麼生父不明你不知道就不要說亂說,那女孩是戚大将軍的孩子,戚大将軍常年在邊疆鎮守不得回,所以咱們才沒見過,什麼未婚生子都是你亂傳的!”
“什麼我亂說啊老子也是聽别人說的啊!我就說蔣夫子那麼清貴的人,還免了窮苦孩子的束脩定不是那樣的人。”
另一男子撇嘴鄙視他,“你現在倒會說了,前幾日不還聽你說得可真了,就跟你看見了似的。”
“我、我哪有!”
帶刀的士兵還在店裡,男子慌慌張張地看了一眼店内,生怕别人聽到。
老闆脖子上涼飕飕,側着腦袋一動不敢動,生怕那鋒利的刀刃碰上他的脖子,手軟腳軟的都要趴在地上了。
他也是被人連累的,早知道,早知道就不收那個人的書冊了!
“說!這話本子是誰人所寫?”
蔣棠懶得跟他廢話,這老闆也就是個賣書的,真正對她有害心的是寫書的先生。
——
“于夫子怎地收拾起包袱來了,莫不是想回鄉探親?”
岑香和張慧君站在院門口,四處打量着搬空了的院子,這于敏做了壞事就想逃,沒那麼容易!
書堂衆人到的時候,于夫子正在收拾家當準備搬家,見書堂來人圍在他的院子,頓覺大事不妙。
“是啊,我、我家老娘病了村裡的人寫信給我回去探望探望。”
于敏說完就要出門去,卻被門外的戚炎逼回院裡去,他臉上血色盡失。
蔣棠在戚炎身後走出,随行的還有張郡守等人。
蔣棠此刻全然沒了對待同僚的好臉色,把那話本子扔到于敏面前,“于夫子應該認得此書吧。”
于敏見着那書如同燙手山芋,拂着袖子不想碰。
蔣棠不等他回答便說:“那書局老闆已經說了,書裡的内容是你寫的故事,是你七月中旬給他的稿子還拿了他一大筆稿費對嗎?”
于敏咬咬牙認了,“是、是我寫的又怎樣?我又沒有指名道姓,是城裡的人對号入座傳你的壞話,跟我有何關系!”
本來他就會作些稿子賣到書局出話本換錢,那日他被蔣棠拒絕羞辱懷恨在心,便在故事裡添了個蔣姓女子以洩心中的火氣,他多希望自己就像話本子裡的書生一樣得到富家女子的提攜啊——
後來有一起吃酒的同窗來問是不是知道蔣夫子些什麼花聞豔事才寫在書中,他醉酒上頭時便模棱兩可地應了,誰知道沒過幾日就鬧得滿城風雨。
本來他還得意着,如此一來誰也不敢娶蔣棠他便有機會了,可當蔣棠從京城回來身邊還跟着小七的将軍父親的時候,他急忙地想要收回自己說過的話,可已經沒人聽他說的什麼了。
眼看張郡守開始抓人,早晚會查到他,他便書堂也不去了,急忙回家收拾東西跑路。
可終究是被人抓個正着。
于敏強裝鎮定,還想找借口推脫責任,戚炎讓人把人提上來,正是那日和他一起喝酒的同窗,此時他被人打得鼻青臉腫,撲在地上指認于敏。
“大人将軍!就是他!就是這個人他告訴我書上的事都是照着蔣夫子真人真事寫的我才信的,他還找了街頭癞子幾個讓他們去敗壞蔣夫子的名聲,好讓蔣夫子無人敢娶他好、他好乘虛而入啊哎喲——”
那人一囫囵地把于敏幹的壞事說了全,戚炎聽見有人觊觎他的人,還用這下三濫的手段迫害蔣棠,頓時目露兇光地看過去。
“哦?所以是你看上了我的妻子還想當我女兒的父親?”
戚炎眼神淩厲,周身殺氣,看于敏的眼神宛如看一個死人。
于敏退無可退,跌倒在地,還想着抵賴。
“我沒有!是他胡說的!蔣夫子岑夫子救我,念在我們一場同僚放過我吧求求你們了——”
于敏連滾帶爬地跪到蔣棠跟前求情,戚炎擋住他護着蔣棠往門口去,這種人讓蔣棠多看一眼都是污染她的眼鏡,對一旁的張郡守說道:“人證物證俱在,本将相信郡守大人會處理好的。”
張郡守連忙拱手作揖應着,“将軍放心,下官自然會還蔣夫子和書堂一個清白。”
張慧君鄙視地看了于敏一眼,罵了句“敗類。”女子的名聲多麼重要,他竟然在書中亂寫還到處亂說,真是無恥!
岑香安撫了一下她,最後看了一眼往日的同僚,惋惜地搖搖頭走了。
衆人離去,張郡守把于敏押到郡守府門前宣讀了他的罪狀,并且當衆剝除了他舉人的身份,于敏受不住打擊直接暈了過去。
流言一事終于過去,書堂中的學子也陸續回歸,他們之前因為不實流言離開了書堂,如今真相大白又腆着厚臉皮回來了……
總歸是忘恩負義的行為,見着蔣棠臉上無光,羞于見她。
那些個家長們到書堂給蔣棠道歉,蔣棠心中沒有多大漣漪,她對家鄉做的善事再多,也抵不住人言可畏……
為此,蔣棠消沉好長一段時間。
“這有什麼?世人皆愚鈍且自私,有利于我便巴巴上趕着,一旦風頭不對就隻顧自己,你開設書堂隻是為了傳道授業,何必在乎他人是否敬重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