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先前分别之地時,那浩浩蕩蕩的屍潮已消弭無蹤,一個金色的聚寶盆靜靜地立在地上。
這便是真正的陣眼了。失去了那些人的供養,幻境已維持不住春和日麗,越發接近現實中的死城。
聚寶盆上方的空氣開始波動,以此點位為中心,發白的日光如泡沫一般破碎,周遭幻境迅速變化,仿佛褪去了一層昏慘慘的釉。
江南行将那失去光澤的聚寶盆收入囊中。随着幻境的崩塌,他們又回到了現實中的雲起城,三昧真火已然熄滅。
光線驟然昏暗許多,趙璟眯了眯眼,看向天上。隻見墨雲翻滾,令人不安的風聲在耳邊呼嘯,蒼穹之中卻閃動着五彩斑斓的星光,細細看去竟皆是人影。
雲起城地處南方,恰位于幾個宗門屬地的交界點,平時是個無人管的地界。如今燒起這麼場曠世大火,想來也驚動了附近的宗門,這天上的大約也是來查探情況的修士。
隻是……這等群英荟萃的場面,是否陣仗太大了些?
江南行還未細看天上嚴陣以待的是何人,便已先感受到結界的氣息。
厚實巨大的結界像一個霧蒙蒙的罩子,将半座雲起城遺址蓋了起來,此時正是午間,卻隻看得見結界造就的烏雲。
再小的事,掌門也不會随便到根本不安排人接應,更何況還有前來修複雲起傳送陣的弟子——此時他們也了無蹤迹。
唯一的可能是,這些修士早已埋伏在暗處,攔住了道清宗的人。
如此大費周章,恐怕來者不善。
烏雲翻滾如浪,五彩靈光齊輝。江南行偏頭,語氣輕松地問了一句:“若他們是來找我們麻煩的,你會害怕嗎?”
趙璟搖頭:“我們又沒做傷天害理之事,何須怕?”
江南行笑笑,随手拍拍他的後腦勺,像是一種無言的欣慰。
地上的火才剛剛止息,那天上閃爍的靈光便降下來一尊。
來人一身青鼠灰道袍,執一拂塵,雅正端方,開口卻是藏不住的傲慢,頗有幾分纡尊降貴。
“把那金蟾仙人交出來。”
他那身衣裳赫然是蓬萊道宗的道袍。道宗避世隐居重清修,這名道人卻恭敬地用上“金蟾仙人”這個尊稱,不免怪異。
而其他飄浮在空中的修士也面色無異,仿佛不知何時已隐隐成盟。
趙璟腦中忽而靈光一閃,想起開春之時曾聽消息靈通的弟子講過,一些名門大宗近些年常将自家弟子送去别處交流往來,說什麼要“複興仙界榮光”。
莫不是打着振興仙界的口号,實則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密謀着些借鬼族之力謀私利的勾當?
他們已知曉聚寶盆是鬼族弄出來蠶食人間的東西,誰知道在雲起燒毀後的這麼些年裡,世上有沒有出現新的“聚寶盆”?
修士也是人。人總是欲壑難填,曆史也往往會重演。
一些凡俗的許願便能使整座城頃刻間傾覆,這聚寶盆若落到修士手中,要實現的願望遠大過人間之事,收取的代價也将不堪設想。
兩人心中不約而同閃過同一個想法:不能給。
江南行打量着道人蒼老枯槁的面容,一口先答應了:“好說。但你們把道清宗的弟子弄哪兒去了?先放了他們。”
“不過小魚小蝦,何足閣下挂齒?”灰袍道人一哂,仙風道骨地一甩拂塵,“貴宗自诩天才雲集,那般資質平庸之輩,想來也是雜役之流,改日挑幾個齊整的再送去便是了。”
他面容過于蒼老,以至于哪怕是和善的笑,仍像老樹皮皺堆在一處般陰森:“我們千裡迢迢雲集于此,所求不過是金蟾仙,閣下若能賣個人情,道宗必有重謝。”
趙璟心頭猛的一沉。
聽灰袍道人這意思,那些本該在此地接應他們的道清宗弟子,是已經……
但是何至于此?好歹也是叫得出名的名門正派,怎會這般草菅人命?
仿佛有什麼曾經堅信不疑的東西,如流沙般緩緩下陷了。
道清宗的每名弟子都要在外門待上十年。十年間,一起讀書,一起下山除魔衛道,同吃同住,幾乎是陪伴着彼此長大。
教習長老把他們當親孩子看待,于是道清宗有時候也很像一個家。雖然規矩嚴苛、修煉很苦,但犯了錯誤最多也就是關上門收拾。
哪怕是第十年有的人沒被選入内門繼續深造,也大多會留在山上繼續做事,培育藥草,修複陣法,并未被誰看不起。
他一直以為,宗門就是這樣的。雖然其他宗門必然不太一樣,但也不至于差别太大。
趙璟下意識轉頭去看江南行,隻見他神色不辨悲喜,幾縷烏黑的發絲拂過頰邊,冷清而沉重。
江南行輕聲道:“記住,這都是你的師兄弟。”
“要讓他們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