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唐明有意識起,父親的打罵和母親的哀嚎就是這個世界的背景音。
……
三歲之前,他總是躺在床上,聽着父親回來醉醺醺地招呼母親。
母親的拖鞋在地上摩擦,遲緩得像是生鏽的剪刀交替着刀片。
毆打總是從一個清脆的巴掌聲開始的。
伴随着各類重物落地的悶響,女人細弱的啜泣聲也被掩埋了。
然後,等到客廳重歸平靜,他的母親會小心地從地上爬起來,回到房間,兀自蜷縮進髒兮兮的床鋪裡。
父親不會回房,打累了,就倒在沙發上不省人事。
……
母親晚上總是哭,她對着他,說自己為數不多開心的過往,說自己就不該來到這裡,說自己為什麼這麼苦。
她從未談及過未來,因為未來對她而言不過是明天輕或重的打罵。
可是唐明無法被她的眼淚感染,人們都說三歲以前的幼兒尚在智力的生長階段,唐明卻不一樣。
他能夠清晰地感受這個世界,理解他人每一個動作。他好像生來就擁有了完整的思維體系,但他缺乏了感情。
缺乏感情,也便沒有開口的欲望。
他平靜地面對着這個世界給予他的一切,沒有怨念,也沒有喜悅。
……
他母親在他三歲後開始擔憂他的智力問題,可她沒錢看醫生,隻能托些鄰裡問問自己孩子怎麼了。
知道些皮毛的人一看唐明,說他是自閉症。鄰裡大多是鄉下人,哪懂什麼自閉症,回複他母親便說是孩子癡傻了。
他記得母親在得知這個消息時,在他的面前哭了好久,說自己不想活了。
她的确是不想活了,那之後,她越發消極,總是一發呆就一整天,也因此常常忘記喂給唐明吃食。
唐明饑一頓飽一頓的,卻也長大了。
……
四歲的時候,唐明第一次開口說話,是因為母親半個身體挂在了窗台上。
他喊:“媽媽。”
好久,母親從窗台上起來。她走向他,抱着他哭,其中有幾分喜悅,是因為他終于說話了。
他開口的第一句甚至是“媽媽”。
女人的表情在那一刻十分生動,像是将死之人煥發生機。
可後來,唐明想,他或許不該叫那一聲媽媽的。
早些死了,早些解脫,不需面對更黑暗的以後。
……
家裡擺放了很多酒瓶,都是父親喝光了的,一個一個靠在牆角,有些仍殘留着液體,夜半時分,他酒瘾上來了,直接拎起一個兌白水,醉醺醺地喝上。
那些酒瓶也會砸在母親的身上。
迸濺的碎片落了滿地,有些紮進唐明的腳上。唐明沒動,他像是感覺不到痛一樣,安靜等他父親在母親或自己身上洩怒完,再默默拔掉玻璃渣,也幫母親處理傷口。
……
他十歲那年,母親從一種不幸的生活邁入一種更不幸的生活。
父親帶回了一個陌生的男人,他收了男人的錢,把男人送進卧室,把唐明關進衛生間,然後毫不眷戀地離開了。
母親的慘叫和悲鳴與過去的無數年重合,唐明想從衛生間逃出去,但他太過幼小和孱弱,即便把手敲爛了,門也是紋絲不動的。
唐明坐在廁所裡,那是他第一次擡頭從那個天窗往外看,那灰蒙蒙的色調,就像母親和他的人生一樣。
陌生男人走了。
還有無數個陌生男人。
母親在遭到侵犯後總是過了很久才記得來給唐明開門,然後她就抱着他血迹斑斑的手開始哭嚎。
……
母親一天比一天憔悴,她似是瘋了,對所有的淩辱和毆打不再反抗,隻是呆滞地承受,在結束後縮在角落喃喃自語。
清醒的時候,母親常說他癡傻。
說完,她會抱着他哭,哭着哭着,她會掐着他的胳膊、或者脖子,問他為什麼要出生。
為什麼要出生?
是你讓我出生的。
唐明心想,但他沒有反駁他母親的話,隻是靜靜地看着,接受母親在他身上的一切發洩。
父親打母親,母親打他。
像是一條食物鍊。
母親反抗不了,他也反抗不了。
後來,母親死了。
演變成父親打他。
較比母親,唐明面對拳腳時更為沉默,父親似覺得他這樣的反應不夠過瘾,總要在自己力氣用盡的最後砸下手邊的物件。
譬如煙灰缸。
唐明似懂非懂地發出一聲痛呼。
父親滿意了,從各種旮旯角找到皺巴巴的紙币,又出門了。
……
唐明十六歲那年,隔壁搬來了一個新住戶,是個學生,年齡比他大上兩歲。
長得好,氣質也好。
唐明經常透過玻璃窗看到他。
這青年搬來沒多久,就敲響了他家的門,給他塞了許多禮物,大多是唐明沒見過或吃不起的玩意。
唐明對這種别有有心的舉動沒有警惕,也沒有松懈。他搖頭,拒絕了,但青年要進他家,他沒拒絕。
之後,青年常常來拜訪。
……
父親不是每天都不在家的,他的錢花光了,就會回來了,向唐明要錢。
唐明的錢都是靠撿瓶子撿垃圾換來的,鄰裡見他可憐,有什麼棄置的東西都往他這塞。
換到的錢,唐明自己留一點,還有一點是給父親的。
父親用完了,打他一頓,再逼出一點。
唐明已經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