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能憑着上次的記憶緩慢前行。
倏忽之間,西邊燃起了一豆燈。
那燈放置在矮桌間,由元昇點燃,桌後供奉着一尊白玉造佛像,佛像的雙眼微微下垂,面上露出祥和的微笑,似在俯視衆生。
這甯靜的氛圍使元昇的臉也顯出幾分安靜,不再是平日裡那樣張揚奪目。
他衣衫依舊是淩亂的,似乎是不屑于為了杜初月整理,于矮桌前跪坐下來。
杜初月走過去坐到對面。
食盒裡有幾碟小菜還有一壺清茶,杜初月親手将它布好,元昇卻不動菜,隻倒了一杯茶給自己,舉着杯吃吃地盯着佛像,不知在想些什麼。
但那模樣分明不像亂性後的餍足。
杜初月:“世子吃點菜吧,可惜這裡乃佛門之地不宜喝酒。”
元昇看過來,似乎是剛發現她在這,盯了片刻後幽幽地問:“你不生氣?”
“氣什麼?”
“你不必裝大度,這裡不是東院。”元昇笑哼,“再說你費盡心思讨好奶奶,她老人家現在疼你可比疼孤多。”
“老夫人與小女确實有幾分投緣,小女初到雍州隻知事事恭謹,先前與世子的種種誤會也并非有意。”
他起了興味,“仙兒你能容忍,江瑟瑟你能容忍,如今連你的婢女都鄙夷的晚娘難道你也能容忍嗎?要是說與别人,隻怕他們會以為奶奶給孤收了個什麼活菩薩。”
“世子失去至親心中苦悶一時糊塗,在小女看來并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怕隻怕一時的歡愉并不能緩解,反而沉積傷痛。”
元昇盯着她。
少女的臉在燭火底下顯得純淨無害,睜着那雙總是閃露淡光的眼睛,在他的注視下顯得很坦然,沒有露怯,也沒有羞澀,就像說的這番面面俱到的話一樣。
“小女為世子添茶。”
她不是執過他的茶杯,而是直接起身坐到了旁邊,夠杯子的時候又順勢挪了挪,兩人的距離近得都能感受到彼此的熱度了。
不過元昇沒有讓她順利夠着杯子,就在再靠近的一刹那,蓦地伸手握住她的脖子,将人推遠。
“杜初月,少打你那套歪主意,就算孤此刻再怎麼樣也不會對你有什麼想法。”
“……”
他握脖子的時候甚至沒有給一個眼神,直到漫不經心說完這番話才側目看過來。
杜初月臉上又是那副受到了驚吓的顫顫弱弱的表情,元昇輕哼一聲放開了手。
“小女唐突。”
杜初月當即退開幾許,後又回到自己的位置。
兩人相對無言。
良久,她才道:“飯菜已經送到,既然世子不願意初月留在這兒,初月這就告退。”
見元昇沒說什麼,杜初月從地席上起來,轉過身,那豆微弱的燈光讓即将掩入黑暗的臉破開一角。
那不再是瑟縮的表情,而是某種笃定的,仿佛有所了悟的神情,她斜目望向雍王的靈牌,它正沉靜地安放在那。
從佛堂出來,杜初月始終一言不發。
直到回到步幽閣,待真正的無人之時,她吩咐了紫檀去王府各處打聽雍王死前最常去的幾處地方。
臨行之前,杜初月又叫住紫檀,添上一句,“行事的時候幹淨些,不要遺下痕迹。”
她在腦中快速過了遍這段時間面對元昇時的一舉一動,回憶似否有什麼不妥之處。
三更時分,紫檀翻窗回了屋。屋中靜悄悄的,杜初月正素衣坐在燭火之前。
“禀娘子,已打聽好,雍王死前最常出入的地方除去北院便是佛堂。”
果然。
也隻有如此奇詭之局,才能引走佛堂裡的慧能大師及一衆僧人。
若未猜錯,背後之人是為了尋找一物。
傳聞,雍州副使庾卓曾是軍營裡的小小夥頭兵,後因突圍敵軍之時冒死救過雍王一命,得雍王一手提拔,兩人君臣相禮,私交甚厚。
雍王曾在庾卓軍功顯赫之時贈予玉帶,一帶孿生,君臣手中各得其一,卻乃君臣之間的信物。
如今雍王已經離世,雍州軍盡歸副使庾卓統領,如果元府三子間有人能得到這玉帶便直接能号令庾卓。
元昇如今在軍中毫無依傍,自然想得到玉帶,所以才要故意制造鬧鬼一事,趁王府之人注意力都被轉移時,派人到佛堂和北院搜查。
誰想僞裝成僧人那人的衣袍上沾染了佛堂香料的味道,又大意将它抛至浣衣房,被阿新拾到。
今夜晚娘來王府,隻怕是為了告知元昇搜尋結果,還有當夜那隻“鬼”的下落。
另外,元昇這次動用到的勢力皆與惜花樓有關。
杜初月不禁想起江瑟瑟和琴筝兩名魁首,陰差陽錯之下她将她們驅逐出了岚盧,惹元昇如此氣憤的原因,恐怕不止動了他的幾名女伶這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