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咳了兩聲,她問出了口:“你知道桃山怎麼走嗎?”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不破回答了她的問題:“知道。你要去那裡嗎?”
“還......很遠嗎?”
“很遠、很遠。”
女孩沉默了下來。不破蹲在一旁,撩起泉水撲在臉上,讓盛夏午後帶來的燥熱消減一些。紅彤彤的西瓜已經被高溫烤得有點蔫了。
籃子裡的東西似乎累了,停止了掙動。
不破看着女孩搖搖晃晃站起身,黑色的頭發滴滴答答地淌着水,腳下的草鞋斷開了,順着溪流越漂越遠。他起來想去追那隻鞋,但女孩卻阻止了他。
“随它去吧,這樣它就自由了。”女孩喃喃道。
真是個怪人。不破心裡想着,如她所願沒再去追。那隻草鞋兜兜轉轉,在磕上幾塊石頭之後,消失在了溪流的盡頭。
女孩背起竹籃,向不破來時的山道走去。
“你要去桃山?真的很遠、很遠。”他追在女孩身後,就像去追逐那隻遠去的草鞋一樣。等女孩完全站起身,不破才發現對方比他還要高上一頭。
“......”女孩抿着嘴,一言不發。
不破将腳上的鞋子脫下一隻,遞到女孩的腳下:“給你這個。光着腳沒辦法去的吧?”
“謝謝,”聞言,女孩終于露出了一個笑容,“但是,沒關系的。”
女孩最終光着一隻腳,背着竹籃走下了山。
不破則是舉着西瓜回到了山林間的小屋。他将水果放在桌上,進屋查看母親的情況。母親還在睡着,窗簾也很好地拉着,沒有一絲光亮能夠照進這間房子。于是他關上屋門,來到院外的草地上躺着,看天上飄過的一朵朵奇形怪狀的白雲。
赤羽町很小,沒有學校也沒有什麼好玩的地方,村子裡的大人們唯一能夠享樂的地方就是母親每晚去工作的居酒屋。村子裡也沒什麼與不破同齡的小孩,因為他和母親獨自居住在山間,故而他也沒有朋友。
偶爾興起就學着母親帶給他的畫本上的小人揮舞木棍,想象着隻從門外見過一次的道場弟子們揮劍的樣子,假裝自己也穿上深藍的袴,舉着木刀跟師傅們學藝。
他有時也會偷偷去後山瘋跑,光着腳踩在長滿軟苔的青石和糟朽的枯木上,追逐森林中的生靈,最後頂着滿頭的泥土在傍晚回到家中,被母親摁進木桶裡洗刷幹淨。
母親、森林、太陽。迄今為止的人生,被這些溫暖又柔和的東西填滿了。
心不在焉地揪着院子裡的雜草,不破豁然起身,向山下沖去。
搖晃的視野,腳下的每一步都是他早已爛熟于心的弧度,熟悉到哪怕閉着眼睛從山上俯沖而下都不會受傷。
女孩跪在田野間,雙臂伸開面向着太陽。那個被布匹包裹着的竹籃被掀開,她的身邊還有一堆燃盡的碳灰。
鐵刃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黑色的長發遮住了女孩的側臉,不破看不清她的表情。
【千裡,生命是非常寶貴的東西,你要去愛護它們,絕對不能随意傷害他人。】
自從不破記事起,母親就如此教導他。
生命是什麼?生命為什麼寶貴?對于一個才五歲的孩子來說,生與死,同樣都是單獨立于他們世界之外的概念,是與森林中的蝴蝶、花朵、露珠截然不同的東西。
但是,哪怕無法理解,不破也牢牢記住了母親對他說過的話。
刺向脖子的手臂被人死死抓住,原本閉着眼睛引頸就戮的女孩猛地睜開了眼,兩人的視線相撞,就像朝生暮死的木槿花在凋謝的盡頭墜入夤夜的懷抱。
“不行!”男孩大喊着,“這樣不行的!!”
秋蟬自樹尖跌落進泥土,年邁的雄鹿在嚴冬過後消失于深谷,這片森林中的萬物生生滅滅,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恒不變的。明年的春天,老樹依舊會緩慢地長出新葉,活潑的鹿崽會踩着未消的冬雪好奇地看着闖入密林的男孩。生命的逝去讓人無限傷感,與此同時,生命的輪回又讓人無限驚羨。
在森林中長大、被陽光沐浴着的不破千裡,一直都知曉一個道理。
——生命是最寶貴的東西。
所以他最喜歡木槿花。紫色的花朵朝開暮落,一朵一朵地綻放,哪怕它的花朵隻能綻放一天就要凋零,但一朵開敗,第二天總會有嶄新的木槿花盛開。四季流轉、生生不息,仿佛擁有無盡的生命力,每一次的凋謝都是為了再次見到黎明。
他執拗地拉着踉跄的女孩回到了家,那塊被他精心保存的西瓜暫時撫慰了女孩饑腸辘辘的肚子,不破為她做了一碗最簡單的湯面。
女孩在不破家中住了下來,母親接納了她。
不破終于知道了女孩的名字,她叫作槿,是與他最愛的木槿花同樣的名字。
*
柏山結月花利用泷壺發出自上而下的斬擊,為不破打開了通向紅般若本體的通路。
主動攬下拖延泷骨姬這一任務的時國京太郎和不斷用招式為不破開道的柏山結月花二人,對于不破有一種難以言明的信任。大抵每一個和他一同出過任務的隊員都會有如此的感受吧,這個人隻要站在身邊,就會有一種令人安心的氣息。
這是個人性格特質所緻,同時還有強大的力量作為加成,“安心感”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了描述不破千裡的一種形容。
哪怕此刻上下颠倒,處于下墜狀态的不破依舊使用出了影之呼吸中的四之型,快速切砍的刀刃劃開周圍的肉壁,以絕對不容阻擋的姿态侵蝕着紅般若的理智。
眼前是槿的面容,隻不過惡鬼的拟造隻是拙劣的模仿,這種恐懼、猙獰、嫉妒、憤怒的表情絕對不會出現在槿的臉上。
因為她是那樣的溫柔與堅韌啊。
那張臉又變成了不破母親籠島綠的模樣,仰頭望向上空的惡鬼淚流滿面道:“千裡!千裡!我的孩子!!你又要、再一次殺死我嗎!?”
沉穩的性子、逐漸強大的劍技,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絕對不會動搖的決心。這才是組成“安心感”的全部要素,也是不破千裡邁向前方、變得更為強大的根基。
“你這個喪家之犬,”身穿破爛羽織、臉上身上血迹斑斑的少年殺意四起,“去地獄裡忏悔吧,惡鬼!!”
漆黑之刃落下,在惡鬼凄厲地嚎叫中與狂亂的楓葉對撞,火星四濺。影子從楓葉群間的狹小縫隙中穿行,柏山結月花将薙刀橫在身前,被葉團推出數十米,落進了時國京太郎與泷骨姬的戰場。
從龐大肉堆中脫出的紅般若早已分不出精力去維持它的外貌,華貴的十二單變化為了最适合奔跑的服飾,那張貼合過無數面龐的臉也已扭曲變形,無數人的臉在紅般若的臉上一一浮現又消失,可它現在早已無暇顧及這些。
奪命的黑刃依舊緊緊咬在它的身後,脖頸處傳來的陣陣涼意好似刀鋒在輕吻,它隻能奪路而逃,放棄一切其他無用的血鬼術,連楓狩也不去用了,高聲呼喊着将鬼車召喚到了身前。
名為三惡道的血鬼術,在将被收服的鬼召喚出來後,可以讓它們進入自由行動狀态,俗稱挂機。因此紅般若在泷骨姬一直行動的同時,還可以使用楓狩等其他血鬼術來戰鬥。然而一旦它想要操縱三惡道召喚來的鬼,其他的血鬼術就無法使用了。
可是,哪怕是處于挂機狀态,以泷骨姬為首的三惡道衆鬼依舊消耗着紅般若的力量。
因為察覺到泷骨姬越殺越強的“進化性”,時國京太郎一直絞盡腦汁避免讓它死亡。
——如果不斷地殺死泷骨姬,讓它越來越強,紅般若本體的力量會被削弱嗎?柏山結月花轉身落地,遠遠地看着奔襲的影子與逃竄的鬼。
然後她大聲喊道:“京太郎!殺了它!”
“哈!?”時國京太郎發出了一聲質疑,然後甩着膀子掄出一道圓形刀光,寬大的日輪刀砸碎了泷骨姬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