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子歎了口氣:“當日我之所以殺朝魯,一是情形所逼,放過他我無法脫身;二是我在各部落,深知他們各自為政相互争鬥卻還能聯手搶掠北疆,若是結為部落聯盟便會有可信服的可汗,北疆很難再守住!”
姚姜沒想到張相公與雲娘子的過往是這樣地艱辛與驚心動魄。
到了這時,她才明白衛駿馳當日不讓她問詢張相公的姓名的緣故:他們隐姓埋名,是因過往不能為人所知!
張相公必定不姓張,雲娘子也必定不姓雲。他們用這兩個姓或許有來曆,或許隻是為了泯然衆人,但現今他們就是張相公與雲娘子。
門上輕輕響了一記,賽罕端着藥碗進來:“我吹涼了,喝吧,張先生說是定驚安神的。”
杜翠蘭聽了雲娘子的話已不再恐懼,她嘟着小嘴:“苦。”
賽罕将藥碗放下,取出個小布包:“這藥不苦,我嘗過的,但我給你帶了蜜餞。”
杜翠蘭喝完藥,含着蜜餞,雲娘子微笑着問她:“譚安譚羽都看他們問壞人話,你不想去看一看?這情形可是難得,這回不看便沒機會了。”
杜翠蘭跟着賽罕去了。
雲娘子轉頭對着姚姜:“賽罕是個苦命人,生得太美,美名傳到朝魯耳中,他便抓了樹海威逼賽罕。但他隻當賽罕個玩意兒,她活得異常辛苦。我與朝魯大打出手時,賽罕就縮在角落裡。我一劍刺入朝魯頸間時,她撲到我腳邊說:救救我丈夫,我會永遠做你的奴隸。當時朝魯被我一劍刺碎咽喉軟骨,叫不出聲,但我們争打的聲響驚動了大帳外朝魯的随從。賽罕聰明地傳聲将人騙開。我便将她和樹海帶了回來。我沒當她是奴隸,我當她是我的姐妹。”
“戰馬換鐵器十年前就停止了,朝廷嚴整關防,可是換得的銀子、戰馬卻查不到蹤迹。這樣大的事不是一人能為,由此可知魏楚梁等人背後還有厲害人物,這事就這麼了結,沒能繼續追查下去。這也是譚青山挂冠離開的緣由:他壞了這些人的銀子來路,若還繼續留在骠騎營,必定會被人下毒手,防不勝防。”
至此,張家一行人和來曆姚姜都已清楚明白。
她想了想:“雲娘子,那令祖的冤情最終如何?”
“我祖父冤情得雪回複清白,可是我祖父母與父母卻再也回不來了,跟随我祖父出使的人也背了叛賊之名,大多家破人亡。我祖父沉冤得雪後,他們也洗去了污名。隻是他們早已長眠于北疆外的荒原中了。”
雲娘子神情不變,眼中有了淚光。
片刻後,她看向姚姜:“你還記得良辰小哥兒被擄麼?”
姚姜點頭,雲娘子:“擄你弟弟的人或許與以戰馬換鐵器的人便是同一夥。這也是我們會留意此事的緣故!”
姚姜意外,但當日的種種都浮現心頭:“肉票案頻發,且每次發都是細心探查過的,對要綁的肉票知曉明白,且人手這樣齊全,的确不是尋常歹人所為!官鹽私賣、戰馬換鐵器都有其目的。隻是此一時彼一時,當日他們可以賣戰馬換銀子。但這條路被你們斷了,他們便得另設别法搜刮銀子,因此才變為擄掠小兒,對嗎?可,可已經過了這麼多年,這些事連得在一起麼?”
雲娘子:“我與我夫君家在這些事上耗了三十多年,三代人,以鐵器換戰馬持續了二十多年,魏楚梁與數位不能在此事中脫身的官員都家族翻覆,可他們之前經手的人呢?他們背後的人又在何處?僅憑魏楚梁等人做不了這樣的大事!因他們脫身的人可依舊平安無事!”
她歎了口氣,忽然轉而問:“你可知孟懷一送到此間來的是何物?”
姚姜想了想:“赈災的銀子?”
雲娘子輕輕搖頭:“赈災的銀子每到一地就分給各衙門了。何須送到你家來?”
姚姜想不出來,雲娘子歎了口氣:“或許是北疆守軍的軍饷。”
姚姜大吃一驚,雲娘子淡淡地:“我夫君說過:北疆的軍饷分為兩份,一份是發給士兵的食衣武器,另一份才是士兵服役所得的銀兩。衛公子有官身,以他的家世,接的隻會是朝廷的要緊差事。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糧饷可是重中之重。”
“運糧官都官銜不高,卻都是身家清白、深得朝廷信賴的官員才能擔當。要将糧饷運到北疆,朝廷隻會任用信得過的官員。若來個貪财的,豈不是要讓北疆的軍官士兵都餓着肚皮戍邊?來到你家的應當是采買糧食的銀子。北疆的守軍多,但那處土地貧瘠沒有良田,糧食長年不足,衛公子的父親兄長也戍守過,他對此很是知曉。他讓人把部分銀子送到此間來,一是引得壞人現身,其次是,”
姚姜已經明白了:“衛公子這回是擔當了朝廷的運糧官?今年天災歉收,直至明年都糧價極高。往年都有軍糧不足的情形,今年隻會更甚!因此他特意把銀子送到這裡來,讓我給他湊足軍糧?可我現下多餘的糧食都交到官府了,湊不出來!”
雲娘子歎了口氣:“這兩年北疆不太平,遊牧部落屢屢飛騎來犯,極似朝魯當可汗在世時的情形。”
她歎了口氣:“二月時,衛公子給我們傳了信,說他得趕回京中有要事。他一走,你便猶如手持珍寶獨行于世的小兒,會被人觊觎算計。他讓我們來幫你。我們對你也有所知曉,答應來相助。”
“隻是我那時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得卧床靜養到胎氣穩固,便來得晚了些,來到時他已經離開……”
去年家家都多交了田稅,鄉鄰們隻覺朝廷是要剝自家披,暗地裡把朝廷罵了又罵。
但姚姜知曉征稅是為了養兵,沒發過牢騷。
災年最困難的還是身處底層的鄉鄰百姓,食糧再貴,也難不倒張相公與雲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