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錢豆豆出門艱難,卻還在自己離開青川城時來相送,姚姜歎了口氣:“許多事都是過往煙雲了。既來到此間,還是将此間的日子過好才要緊。”
錢豆豆歎了口氣:“我想不到我會活着到北疆。”
她伸出手來:“更不承想我這雙手還要做那許多針線。”
錢豆豆的雙手并不是柔荑,她的雙手瘦削指骨清晰,左手手指上有薄繭,是多年彈琵琶按弦所緻,如今指尖上還有被針尖紮出來的數枚針眼。
“錢媽媽給我找了位恩客。”停得一陣,錢豆豆歎了口氣:“我隻知曉他是位腰纏萬貫的商賈。他愛聽我的琵琶曲,談吐也很風雅,常來聽我彈琴唱曲,在我身上也花了數百金。約摸來了一月,他便對錢媽媽說要梳籠我,還許了銀子讓我陪他一月。”
錢豆豆的神情變得苦澀,“我心中不願,但錢媽媽告誡:我若不聽話,她有的是手段讓我生不如死。錢媽媽從前她不聽她話的姑娘時從不避人,甚而還會把我們喊在一旁觀看。她整治姑娘的手段狠辣,方法多如牛毛,讓人生不如死又求死不得,被她整治的姑娘連尋死的機會都找不到。”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我母親在抄家當晚便尋了死路,是因官賣後連尋死的機會都不會有。她沒與我關在一處,若關在一處她一定不會留我在這世間獨活,一定會帶着我幹幹淨淨死去!我被官賣後的數年間,連夜間入睡都是被繩捆索綁,直至确知我不會尋死,我才沒再被捆綁着入睡。後來飛霞盯與我桌吃飯同床而卧,我有個風吹草動,她都會即刻讓錢媽媽知曉。哪怕我找到機會将自己挂在白绫上,也會即刻被她救下來。”
錢豆豆淚如泉湧:“姚娘子,我不情願的。可是我能如何?”
姚姜歎了口氣,提起茶壺給她添上些茶水。
錢豆豆閉了閉眼:“他折騰我的花樣可真多呀,我都忍了,我想拼着這一月給自己換個活法。我想讓他帶我跳出火坑,因此我想盡辦法迎合他。再被他作踐,我都帶着笑去讓他開心……”
錢豆豆似哭似笑,姚姜知曉這是她的又一重噩夢,雖已過去,卻纏繞她終生,或許永遠也不得解脫。
錢豆豆:“他對我說會帶我離開,說得天花亂墜,我點着頭但心中不信。不是我心思深重,身處青樓沒有點算計,隻會被人啃得骨頭都不剩。隻要我還在春月樓,他的話就不可信。一月之期很快便到了,最後一天晚間,他先折騰得我全身無力,而後讓錢媽媽送了酒菜來,說要與我好生喝幾盅,作為我們與春月樓的告别,次日他便會為我贖身帶着我去往他處。他說得那麼真,我險些便信了。”
“錢媽媽送來的酒内有蒙汗藥。春月樓裡常有姑娘癡纏着恩客,請恩客幫帶自己離開。纏得太緊,恩客又想體面離去,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姑娘藥翻。恩客體面地離開春月樓,之後錢媽媽還會與姑娘一同痛罵恩客無情,而後看姑娘的情形相勸,若癡心便說讓她們等着他回來,若不癡心便說讓她們為自身着想……這些手段我早已在别的姑娘身上見識過了,因此我将酒都吐在了衣袖内的帕子上,一口都沒咽下去。那時我心裡還有絲希望,希望他心裡能對我有些許憐惜,真能帶我離開。”
錢豆豆閉了閉眼:“他一起身我就醒了,我伸手牽住了他的衣袖。他隻看了我一眼便将衣袖自我手中抽走。我跪到他腳下求他帶我離開。我沒想他對我有許多情,妓子講不起真情。但他是我那時唯一的希望,我抱着他的腳親吻,請他看在他是我第一個男人的份上帶我離開。”
“他嘲笑我身為娼妓居然敢渴望真情,沒人會與妓子講真情。我知道我再也沒有将來,就掀了桌子,抓起一片碎磁片插入了他的腰間。”
她看着自己的雙手,片刻後擡起頭來:“我那時是真不想活了。他走了,我又被梳籠了,從此就得靠賣皮肉過活,要面對的是無盡的嫖客!當真是死都比這樣的日子強!我真不知該怎麼活下去!”
“姚娘子,你對我說過的話我都記在心中,我也想找到我的親人。可世事不依我所想而來!”
錢豆豆哭得全身顫抖,不能自已。
錢豆豆狠狠哭過一場,平複心情後方才告辭。
姚姜靜靜地坐在院内,錢豆豆說了這許多,無非是在此間遇上了自己,将壓在心頭的過往都說了出來。
她也格外警惕,雖說雲娘子也有過動手殺人,但她聽了隻有對雲娘子的欽佩;錢豆豆的殺人除卻讓她同情外還如鲠在喉,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姚姜怎樣也想不明白錢豆豆怎會下如此狠手?
娼妓亦是古老的行業,浸滿了女子的眼淚。
錢豆豆厭惡了妓子生涯并不在姚姜意料之外,不論何時賣身為妓都是女子最無奈時的決擇,沒人會笑着走上這條路!
但不想活了便殺恩客?
錢豆豆小小年紀便到了青樓,固然身世可憐,但她也早便知曉了恩客與妓子不會長久,卻還将希望放在恩客身上?
恩客花了銀子還丢了性命,但姚姜對他也無同情,畢竟恩客的快樂是妓子的苦楚,恩客也不算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