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居兄,”吏部侍郎薛淙遙遙道,“我這緊趕慢趕,沒想到還是慢中居兄一步。”
嚴正等人走進,拱手道:“薛侍郎。”
薛淙看到嚴正身後的馬匹,恭維道:“沒想到中居兄不僅斷案了得,就連騎術也是一騎絕塵。”
面對薛淙的恭維嚴正恍若未聞,開門見山道:“此案陛下已下旨交由大理寺查辦,薛侍郎此時過來,是陛下另有旨意?”
“中居兄說笑了,”薛淙笑道,“聖旨已下,豈有更改之例。隻不過此事牽連董府尹,又是在京畿重内,吏部理應協助大理寺查清此案。”
“不錯。”
柳修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隻聽他道:“隻是薛侍郎可要想清楚了,今日你前腳踏進董府,我後腳就遞一道折子進宮。薛侍郎不妨猜猜,明日上朝時陛下是否會誇薛侍郎您為君分憂呢?”
此案遠沒有到三司會審的程度,薛淙這個時候過來,與司馬昭之心無異。柳修雖然品階上不如薛淙,可是他這個官職特殊,給事郎擁有監察六部,糾彈官吏之權。薛淙除非是嫌吏部侍郎做到頭了,否則他沒必要在這種時候給柳修留下把柄,來日彈劾自己。
薛淙牙都咬碎了,卻也不得不賠笑臉,告辭道:“給事郎嚴重了,本官隻是出于同僚之心,特來問問,既然無事本官這就不打擾大理卿查案了。”
“這種人是怎麼做上侍郎的,”柳修看着薛淙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嗤道,“他若是挺直腰闆與我嗆上兩句,我還能高看他兩眼。”
其實他們都心知肚明,薛淙這個吏部侍郎是靠祖上蔭蔽,再加上現在的吏部尚書薛謹才當上的。可柳修還是想說,這種胸無點墨的草包都能做上侍郎這個位置,而楊骥那種文武雙全的人才卻隻能流放邊陲,老天實在是不公。
嚴正的語氣平靜似水,道:“此案不過京師衙門,由大理寺全權負責,給事郎監察六部,也該回避。”
柳修挑眉,絲毫不意外嚴正的話,偏頭對小厮笑笑。
一旁的小厮會意,立刻去牽馬。
“那大理卿可要快些。”柳修翻身上馬,沒頭沒尾的一句,說完沖嚴正拘了一禮,“下官告退。”
案件其實并不難審,都不用董平開口,他身邊的小厮受了刑就秃噜了個幹淨。兇手有了,但是他們卻難在了被害者這裡。
首先那些姑娘都是董平興起随手抓的,連名字都不知道,更遑論身份了。再者那些屍骨被啃食的程度不等,隻有一具屍體依稀還能辨出個人形,其餘的基本隻剩一副骨頭架子,經過打撈,連骨頭架子都拼湊不齊,這讓他們上哪去确認受害人身份。不能确定受害者身份,這案子就極有可能成為懸案。
嚴正再次走出董府大門時,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他對随行主簿道:“将元安所有的仵作調來大理寺協助破案,另外臨州的仵作能請來的都請來,務必在三日内查清所有被害者身份。”
随行主簿白着一張臉,啞聲道:“是。”
他話音剛落,差役奔走來報:“大人,有人在敲登聞鼓!”
嚴正一貫平靜的眸子裡閃過一絲詫異,問道:“何人因何事登鼓?”
差役道:“舉子李融,狀告董平殺害其女。”
嚴正突然想起柳修臨走前說的那句話,原來在這等着他。
嚴正對主簿道:“你先回大理寺。”
武聖年間制,朝廷所置登聞鼓,無須防守,有撾鼓立石者,令禦史受狀以聞。【2】登聞鼓一響,不僅是禦史台要插手此案,就連吏部、刑部都可以名正言順地參與此事。
嚴正策馬來到京師府衙,正好與禦史中丞石儒的馬車撞上,兩人下馬揖禮,一同進了府衙。
彼時堂上鴉雀無聲,李融垂首跪于堂下,而立之年滿頭白發,從背後看,薄衣之下柴毀骨立的身軀恍若耄耋之年。
刑部尚書付拙晚他們一步過來,三人會面,倒意外成了三司推事。
按例禦史中丞為主審,石儒左右揖禮後落座,叫人帶擊鼓之人上來。
石儒輕咳兩聲,道:“堂下何人,所告何狀呐?”
李融磕了頭,狠聲道:“回大人,興州舉子李融狀告京兆府尹之子董平,殺害我女李思。”
石儒看看嚴正,有看看付拙,道:“你說董平殺了你女兒,可有證據?”
李融眼裡滿是恨意,聲音卻在抖,他泣聲道:“我兒……我,就是董平強掠了我兒去,大人,我想見見我兒,她現在在哪裡?我的兒啊!”
說到最後,李融想到女兒已經被董平所害,死後還要沉到魚塘裡不得安息,他就心如刀絞。他一生克己複禮,從不曾做過一件壞事,為什麼他的女兒要經曆這種事,為什麼要讓他的女兒受到如此淩辱!一想到這裡,他就恨不得提刀砍了那個畜生同歸于盡,可是就連同歸于盡他都做不到,他找不到女兒,也見不到董府大公子。
“放肆!”付拙喝道,“公堂之上,豈容你撒潑打滾!來人啊……”
“且慢。”一直未出聲的嚴正打斷他道,“尚書大人,李融痛失其女,痛哭流涕乃人之常情,怎是撒潑打滾?”
付拙冷眼看着他,道:“我竟不知,大理卿何時這般通人情了?”
“尚書大人此言差矣,”石儒道,“大理卿也是人,通人情怎麼了。再者,堂案尚未結束,我也未曾問完話,你叫人是要作甚?”
付拙沒想到石儒會幫嚴正說話,一時間孤立無援,隻能暫時退步,道:“是本官唐突了,諸位繼續。”
石儒将視線放回到李融身上,道:“本官再問你一遍,可有證據?”
李融方才被悲痛和恨意沖昏了頭,經付拙這麼一鬧,才想起後面要說的話。他擡手擦了擦眼,磕頭道:“回大人,草民有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