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行起身相随,聞言一怔。
元鴻今問道:“人居其一焉,禮起于何也?”
白鶴行道:“欲不必窮乎物,物必不屈于欲,兩者相持長,是禮之所起也。【1】”
“人生而有欲,避免不了。”元鴻今看着白鶴行,“官非其任不處,祿非其功不受。見人不正,雖貴不敬。見人有污,雖尊不下。得不為喜,去不為恨。非其罪也,雖累辱而不愧也。【2】這些道理你再熟悉不過,可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難道就因為父輩冤罪?你就覺得自己天生低人一等,你生怕行差踏錯牽連老師,平日裡奄奄其形,年紀輕輕就心計深沉地謀劃虛無缥缈的以後。子行,你正當二八年華,本是什麼都不怕的年紀,萬萬不可因為今時困境就忘了生命本意啊。”
寒風凜冽,元鴻今掩唇嗆咳,白鶴行替她輕拍着背,澀聲道:“學生……謹記。”
元鴻今抓住白鶴行的手,道:“李晗孤身一人留質元安,她本可以不用來,但她還是來了。因為她不來,被留在元安的就是她的哥哥李眭。手足之情彌足珍貴,李晗明白,所以她來了。渭陽王妃本也可以留李晗在渭陽,将她護在身後,但她還是放手讓李晗來了。渭陽王妃不愛李晗嗎?吾覺不然,那她為什麼舍得讓李晗孤身涉險?子行,雛鷹想要長大,想要當空而舞,就必須離開父母的庇護,獨自成長,這是雛鷹從懸崖邊緣到翺翔天際的必經之路。渭陽王妃明白,所以她放手了。同樣的,老師授你詩書,教你明理,是希望你在昂首挺胸,俯仰天地間時,也可以無愧于己心。”
白鶴行怔怔地看着元鴻今,不知何時她已經淚流滿面。
“傻孩子,哭什麼……”元鴻今擡手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對她道,“子行啊,不要怕。老師告訴你,元安城内,欲望和野心從來不是貶義。這裡沒有卑污者,正道以己谏也并非奸懶攙滑之輩,這裡不論對錯,隻分輸赢。既然已經退無可退了,那就主動出擊。所以不要害怕失去,因為我們本就失無可失了。”
白鶴行在元鴻今的眼睛裡看見了自己,挂滿淚痕的自己。
她在冷風中微微仰頭,寒風打在臉上陣陣發疼,但她心裡那個已經破碎的情緒卻在慢慢重鑄,頭腦也逐漸清醒。
李硯書之所以敢赤手空拳去皇上面前狀告大理寺卿,終其原因還是因為她早就看透了這件事背後的牽扯。
嚴家跟柳家不同于付家龔家是跟武明帝半路崛起的豪門貴族,他們是正正真真的侯爵之家。甚至在武聖帝建國之前,付家根柳家就已經是雄踞一方的世家大族,其背後底蘊遠比付家龔家要深厚得多。這也是為什麼,付家柳家大多年輕一輩隻在朝上謀了個沒什麼實權的虛職,卻還能多年屹立朝堂不倒的原因。武聖年間,嚴家跟柳家更是強強結合,多有姻親結合。嚴正的母親柳遼,就是柳家嫡系一房所出。
李硯書之所以這個特殊時期告了嚴正,同時将嚴家跟柳家得罪,目的就是讓武明帝放心,渭陽與其兩家并無私交。
……
嚴正下轎時攏了攏氅衣,緊接着打了一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繼續往前走。
王全微弓着身引導,見狀關心道:“哎呦,天眼瞅一日比一日冷,大理卿可要注意身體。”
嚴正面無表情,低沉地“嗯”了聲。
王全臉上始終挂着笑,也沒再搭話了。
他們都不知道皇上召見的是因為何事,王全若是知道,恐怕就不會多這句嘴。
紫薇殿仿佛就李硯書說出那些話後就徹底安靜了下來。
武明帝面上不顯,卻始終沒有叫李硯書起來。
紫薇殿沒有火地,雖說屋内比屋外暖和,可地磚終究冰冷。李硯書跪了小半個時辰,手腳開始冰涼。
武明帝像是忘了殿内還有一個人存在,從王德祥出去後就繼續批折子。
這時,王德祥目不斜視地進來,行禮道:“皇上,大理卿到了。”
“宣。”武明帝頭也不擡地道。
王德祥退出去宣旨。
武明帝這時才擱下禦筆,看向李硯書。刹那間,他的眼神裡蘊含了多重情緒,片刻後又全部化開瞬間消失不見,最後隻聽他道:“起來吧。”
李硯書松了口氣,叩首道:“謝皇上。”
嚴正在殿外褪了氅衣,重整衣冠,得宣進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