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斯蘭被打發了。
于微塵事變過後,他們緊急商讨新任交易官的事。隻要希斯蘭點頭,巫諾答應可以立即簽合同走馬上任。
巫諾接了他們的橄榄枝,但很顯然他是要開條件的,褪去小公子的僞裝,他極其精明和審時度勢。
地球借微塵刺了希斯蘭一刀,但希斯蘭也間接地害死過鹿商白。并且在本質上,鮮少為外人所知,梅裡也是為了鹿商白和他們共同的理想才踏上了希斯蘭。
雙方的恩怨早已如同古樹地底下盤根錯節的根系。
跟希斯蘭推拉完,聯合艦中暫時恢複了甯靜,這甯靜很短暫。大事當前,巫諾得知了滄瀾艦複刻的事。
但不明白梅裡為什麼要這樣做,鹿天河也不明白,隻不過都知道跟布烈文的事情脫不開幹系。
“我也要去布烈文。”巫諾拿定了主意。
鹿天河不置可否,隻将情況補充全面,道:“布烈文長期作為禁星,軍事強悍,易守難攻。況且他在布烈文,也相當于人質,但他也準備過退路吧。”
巫諾點頭:“隻可智取。”
這時林奕收了調查結果,來這邊告知他們,說:“最新的消息,說滄瀾艦裡面有他準備送給對方的投誠禮物。現在的話……滄瀾艦還在抵達布烈文的航程中。”
但不知道這份禮物會是什麼?
巫諾福至心靈,豁然開朗:“還在路上?我們可以想辦法攔截它,然後進滄瀾艦跟它一起到。”
随後他向滄瀾艦的總工程師投去了期待的眼神,鹿天河坐在一側翻着電子圖冊,笑着否認:“滄瀾艦的權限不在我這裡,隻有他有。”
“工程結構突破也不行?”巫諾不死心,問。
鹿天河搖頭:“我親自評估檢驗後才通過的工程,想拆就能拆了?”
着實有點不可行了,巫諾不能質疑鹿總工程師的職業素養,這個方向不行,他又很快尋思到了另一個方向,道:“可以數據攻陷!”
鹿天河仍舊在翻閱電子圖冊,聽聞他的想法後不曾擡頭:“做不到的。”
巫諾向上教訓:“爸,不要說喪氣話!布烈文現在有媽咪,我們突破不了就算了,滄瀾艦不一樣。”
随即他立馬支使林奕說:“地球數據組調給我。”
鹿天河再翻過一頁,這是滄瀾艦的立體結構冊,他正調取了滄瀾艦的數據協議代碼。但他的工作方向并不是數據,這代碼也研究不明白。
滄瀾艦的協議代碼是特有的,幾乎不可能人為攻破,數據方面的安全性極強,送給孩子的禮物,當然各方面都要采用最優的。
而在他正浏覽的圖冊頁面上,在數據代碼結構的右下角赫然有一行小字——
創作人:柳扶。
都說了突破不了,有的話還是得聽。
*
多年來作為一方科學工程的禁星,布烈文軍事系統完備,科研技術強勁。雖然人煙罕至,但這裡是一座人為制造出來的、發達高科的荒星。
自布烈文計劃破産,權限從締造者手中轉移到梅裡這裡,如今又再一次地轉移。
而班廉明白,對鹿商白的研究一定會在這裡發生,因為梅裡。
實驗室裡早已有過對鹿商白骸骨的分析,此時,分析報告落在了他手裡。将梅裡的投誠選定在布烈文,一是布烈文重要,二就是為了鹿商白。
他需要一件事的答案,那就是從鹿商白的骸骨當中,梅裡得到了什麼。
“聯結-吞噬效應。在米克風暴當中鹿商白對巫諾的神經元進行了吞噬和聯結。”他将數據和成像都浏覽過,自言自語問,“這是你給出的結論嗎?”
“怎麼了,您對我的結論有什麼看法嗎?有什麼要指教的嗎?”梅裡嗆他,“師祖?”
班廉将目光落定在一處神經細胞圖像上,他露出幾許異樣的神情,好似是想透了什麼,語氣極為唏噓慨歎:“他的确命不該絕。”
整個組織精心設下的米克大局,如同遮天蔽日的密網,牽連廣泛,人員衆多。陷落在這場局中的獵物連渣滓都不會剩下的。
但偏偏叫鹿商白金蟬脫殼,以颠覆科學的方式。
“命不該絕?”梅裡從他這話中敏銳地察覺出些信息,從蛛絲馬迹中他心裡催生出一種直覺。
——鹿商白死而複生的秘密很快就要揭開了。
而掌握真相最全面的人,也就是班廉。
一連串的懸疑自腦海中忽閃……
巫諾原身為什麼會成為銀尾?
作為帝星的小公子他什麼也不缺,憑什麼就會被星獨策反?
他們雙方能夠達成怎樣的合作?
為了搭上巫諾這條線星獨甚至以傑卡爾作為了中間人,不止,沒有這麼簡單。
鹿商白替換掉巫諾,這不會是平白無故的,也不可能隻是巫諾竊取個機密就會發生的,況且巫諾的神經元還出現在了米克當中。
巫諾?他是誰?他做了什麼?
“你在想為什麼?是嗎?”班廉放下報告,他沒有直接解惑,反而是循循善誘般請他回憶。
他說:“CI009,原本你是個極佳的實驗體,天生0%低純體質太難得了,感染度不足4%。”
4%,出現了,這個不平凡的數值再一次出現,再一次被專門提起,是那麼耳熟。
他擺脫實驗體身份就是因為CI001,這個他在布烈文最重要的、兒時的玩伴。CI001也是CI(意識入侵)工程的核心實驗體,其他實驗體全部是為他服務的材料。
CI001拼盡全力來告訴他的就是那一句——不要讓感染度低于4%,一定不要!
而他雖然不明所以,雖然遍體生寒,但還是照做了,然後才有了這4.3%的感染度。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4%?
“我來告訴你吧。”
但在告訴他答案之前,班廉先處理了一條信息,他催促一艘運輸艦盡快抵達布烈文,那艘運輸艦上轉運了很重要的東西,一會兒還要用呢。
“好了,聽我講個故事吧,一個關于數字96的故事。這也是不為人知的科學。”
……
布烈文的工程有自己的期号,CI這期,全稱“意識入侵”。
如果能夠成功的話,締造者們的預設是當真能夠培養出一個能夠洞入他人意識的實驗體,CI001承載了這個使命。
但是很可惜,出于某些原因,布烈文計劃破産,締造者被驅逐,CI工程也不得不終止。
但雖然終止了,意識入侵研究的這十多年來也并非沒有成果。
在感染與異變的領域上,締造者有了新的發現。
他們發現感染程度不僅僅改變人的肌體,對大腦、對精神也産生了深遠影響,但這方面的研究在目前的整個星際都太有限了。
——他們發現了“共鳴效應”。
在大量的觀測和衍算當中,締造者發現在某種特定情形下,不同的兩個人會産生類似于精神的共鳴。
最後總結出的規律是:兩個人的感染值,高感染值-低感染值=96%時,奇迹就會發生。
——這兩個人将會在某些特定的時刻進行通感,這通感是極偶然的,并非時刻存在。
“你看,96,多麼美麗的、颠倒的數字。”班廉仍舊用他那特有的,輕且慢的說話方式。
他仰頭望向外邊快要落幕的光,光斑落入眼底,單邊眼鏡的鏡片反射出利亮,映照出眼底裡升起的另類的癡迷,他怅惘而歎:
“沒有誰能解釋為什麼共鳴,盡管這計算方式如此奇怪,像不會算數的小孩玩鬧。”
“誰也沒有辦法參透科學的真理,我們隻是在機緣巧合之下發現了宇宙的法則,這是造物主這位真正締造者的私人手筆。”
昏光鍍在一側,光霧散漫,梅裡自明暗交織的地界擡起頭,他自思緒中挑揀出兩個人來:“巫諾,和鹿商白。”
鹿商白天生超高,在和宇宙的交道當中逐漸感染到了97%,而巫諾卻與之相反,僅有1%。
——他們達到共鳴。
“你因為這個找上巫諾本人?!”他有所察覺。
班廉未曾回答,他隻用好整以暇的目光注視他。就好像作為老師他已經提供了足夠的思路作為啟發,剩下的要等這位好學生自己解答。
光明黯淡,日下光暈不住地遊移。他醒悟時,伴随時間分秒過去,落在身上的暗影更多一分。
巫諾,那個真正的自閉症患者,經過傑卡爾的關系,他接上星獨。星獨看中他精密複原的天賦能力,而巫諾也一定看中了星獨的什麼,這樣,才能達成合作。
梅裡本還想,到底是什麼能讓希斯蘭的小公子連命都不要,以身犯險去完成銀尾行動。到頭了,原來巫諾真的不要命。
——他是一個迷戀于高空刺激的刻闆小孩,他所求的就是共鳴而已!
在共鳴效應成立的條件下,他從鹿商白那裡獲取通感,在日常中有很偶爾的時候能夠感應到某些奇妙的、不可言說的感受。
或許共鳴感受發生的時刻,巫諾在畫畫、蹦床或者僅僅是躺在床上休息,而同一時刻的鹿商白在執行任務,在星艦上瞭望長空,在極端環境下脫水?
一切都有可能,但是……
鹿商白是最親近太空的一個人了,巫諾所貪戀的高空刺激鹿商白根本不缺,甚至是家常便飯。
他靠着這偶然的通感向鹿商白索取,從中汲取亢奮、自由和滿足,但這遠遠不夠!那通感太過偶爾和輕微,他要這世上最為猛烈浩大的享受!
——在風暴中為所欲為!
他跟星獨一拍即合,也成為謀殺鹿商白的參與者。
他在暗中披上銀尾的衣,按照星獨的要求竊取出機密,但相應地,星獨的人則需要答應他在風暴中必須保證共鳴會發生。
共鳴效應隻偶爾會出現,為了保證,于是班廉對巫諾進行了腦脊液和神經提取,并通過某種手段,将這些人體物質釋放在了風暴當中,強化共鳴。
班廉搖頭:“我提醒過他危險,因為這共鳴效應是新發現,如果刻意去制造,不清楚會帶來什麼。可是他執意要這樣做,而事實正是如此,他自己也因此死去。”
為了極緻的感官享受巫諾參與了鹿商白的死亡,甚至他是米克中不可或缺的一環,但因果不由人,最後卻又導緻了鹿商白将他代替。
世事無定法,但有恒常。
班廉再次拿起研究報告,确認鹿商白的異變,他的異變方向屬于内隐性,沒有外在表現,但神經性能改變了。
——那是變态的生物活性。
布烈文的光迅速地落場,實驗室内亮起了燈,驅散黑暗,但内心裡的微妙卻在升騰。
如果用科學的角度來思考,梅裡道:“共鳴會發生聯結,不代表可以吞噬,也不是換人的解釋。”
“這正是接下來要探索的。”班廉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