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繼那一聲無主的幽怨歎息之後,詭異的“哒哒”聲悄然來襲。
每當夕籬似乎掌握了“哒哒”聲裡的某種規律,“哒哒哒”的節奏便遽然改變;每當夕籬即将确定“哒哒”聲從山體中傳來的具體方位,聲音就驟然消失;就在夕籬以為安靜的時候,“哒”聲又蓦然響起……
“唉———”
那一聲聲幽怨徹骨的歎息,亦不曾消失,它時而遙遠,遠及天月、望不可及,時而近在耳畔、鼻息宛存。
“嗵!”
仿佛是從地底黃泉三萬丈下,猛然震來一聲低鳴,驚得夕籬渾身一顫,幾乎要從地鋪上蹦起來!
在第二聲低鳴震響、或者下一聲歎息吹入耳際之前,夕籬率先扯開喉嚨,放聲嚎叫起來:
“梅初雪!
“梅初雪!你們邛崃山———好多鬼啊!
“梅初雪,我這裡有一隻歎氣鬼,它一時飛到月亮上長籲短歎,一時飛回我耳邊唉聲歎氣。歎氣鬼要把我抓到月亮上、去砍桂花樹啦!
“梅初雪!你們邛崃山裡面,住着一大群隻會’哒哒’亂叫的小鬼!它們五音不全、唱歌跑調!
“梅初雪!我好像聽見深淵裡的巨鬼在咆哮!
“巨鬼吼得整座邛崃山都在搖哇!整座山都在搖!你聽見了麼,梅——初——雪!”
在放聲呼喊了幾十個“梅初雪”之後,熟悉的微涼氣息由遠及近、自淺而深,徐徐拂來夕籬鼻尖。
一斜幽白身影,移照進鬼聲幢幢的昏暗空洞。
夕籬從裹成蠶繭一般的被褥裡,“騰”地坐起,他無不欣喜地小聲道:““梅初雪,你來啦!”
梅初雪走近被窩,說:“是冰川移動的聲音。”
“冰川?移動?”
如此常見的原理,寶夕籬竟然想不明白。
石洞中冰光幽爍、昏暝不清,卻足以讓梅初雪看清寶夕籬臉上的錯愕———他絕非是在恐懼。梅初雪猶記得,寶夕籬夜攀血梅崖,面對頭頂鷹襲如暴雪飛墜時,他臉上衷心快樂的神情。
如此無知無畏之人,“鬼”又何懼?
梅初雪說:“因為冰川是古老且巨大的,故此冰川沉重無比;因為山是傾斜的,故此沉重的冰川将山體侵蝕得愈發陡峭。
“故此千萬年來,冰川四季晝夜、無時不刻都在沿着山坡,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向下移動着。
“因為夏天到了,冰雪融化了,冰川由融化的雪水潤滑着,故此,冰川移動得更快了。”
聽完梅初雪的解釋,夕籬自無名的震撼裡逐漸醒悟過來,他臉上的錯愕,舒展為衷心的感慨:
“原來不止江河,冰川亦同樣在走向大海!”
梅初雪點點頭。他說:“好夢。寶夕籬。”
在他轉身離開前,夕籬伸來長胳膊,牽住梅初雪的袖擺:“梅初雪,我想要你一片袖子。”
“嘶——”無須梅初雪點頭說“好”,夕籬徑自從梅初雪左袖割下一片,接着迅速躺回被窩。
夕籬将這一片輕薄白紗,蓋住他的臉:
“好夢。梅初雪。”
梅初雪再度垂眸看向地鋪裡的寶夕籬。以人的眼皮厚度,足以遮蔽洞中微弱冰光對于睡眠的打擾。
梅初雪問:“這裡氣味,令你不适麼?”
夕籬答:“遠不如落花腐敗時的氣息恐怖。但我想睡得更好。我覺得,若我聞着你的氣味,我會睡得更好。好夢。梅初雪。”
“好夢。寶夕籬。”梅初雪轉身離去。
梅初雪躺回石床,心裡稍覺有些不平。他眼睑一旦合攏,便什麼也看不見,而寶夕籬卻可以一邊睡着,一邊“嗅見”。寶夕籬在夢裡,亦能嗅見他梅初雪的氣息……
梅初雪閉上眼睛,心裡什麼也不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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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夕籬照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頭發不束、衣服亦不好好穿,他從骸骨的齒谷裡,取出梅初雪送給他的那一錦囊冰元蟲:
“梅初雪,你看着,它們有變亮麼?”
梅初雪反問:“你的鼻子嗅不出麼?”
寶夕籬反駁:“鼻子當然看不出亮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