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鷹們渾身噴射着的兇殘氣息,是千萬年延續在血脈裡的原始惡意,在夕籬嗅來,這些暗影如黑雲的飛天兇獸,是無可救藥的野蠻種族。但在梅初雪眼裡,冰瞳是“幼時通體雪白”的“白白”。夕籬可以實言它笨,卻不能斷言它是“壞種”。
夕籬這才反應過來,梅初雪方才那一句問話,是在笑他堂堂一個聰明人,竟要去跟一頭腦子發育不完全的野獸鬥氣。
夕籬放下雙手,虛空往桌上抓了幾把,似乎在撿起某種東西。夕籬聰明的小腦瓜再次運轉,他堅持道:“梅初雪,我尊重你。冰瞳是你親手養大的,進而,我也尊重它。雖然它笨,可它速度快啊!”
夕籬一把推起衣袖,露出他手腕上半枚銅币般大小的青紫啄痕。他有心要去試一試,他自己的真氣铠甲,比起冰瞳的鷹喙,究竟哪一個,更強硬:
“我每天和冰瞳打架,亦是在練劍。
“我答應過你的,要和你比劍。”
梅初雪早已放下寶夕籬與自己的“比劍之約”。即便他是天才,即使他心海中那兩半内力異常盈沛,幾月之内,亦絕無可能從不曾握劍,激進至劍術精通。
饒是如此,梅初雪仍多問了一句:
“練的何劍?”
“我大師姊與我共創的劍法,名曰’結緣’。”
梅初雪執匙探向碗中雪白魚湯。結緣劍法,這劍法名字,聽來實是平平,殺威不足,矯情有餘。但他仍又多問了一句:“不知你創新了哪一記劍招?”
夕籬大言不慚:“劍法名字,是我取的。
“我們花海,花太多了。傳花授粉的蜂兒嚴重不足,花兒們隻開花、不結果。故此,大師姊便新創了這一套劍法,專門為花兒們傳粉育果。
“可其實呢,師傅是有意培育不結果、純粹用以觀賞的花株。經實驗,我們也發現,這花兒開得漂亮,與果子結得好吃,兩者往往不能共存。
“于是大師姊便舍棄了這半套尚未完成、連名字都沒取的劍法。
“等我補完’結緣劍法’的最後幾招。我要用我花海的’結緣之和風’,對上你血梅崖的’落梅之凜風’!”
細白瓷匙“叮當”落入空湯碗,這清脆聲響既是梅初雪的回答,亦是他的态度:
他對此,并不期待。
梅初雪輕袖一拂,起身離桌:“吃完了。”
———又是一天食飯時。
在冰瞳叼了自己一绺頭發、夕籬回敬給冰瞳大腦門一竹竿後,夕籬前手環抱食盒,後手拖着大竹籃,得意凱旋。
“梅初雪,長尾送了一大籃子雪上來,雪味聞着挺清新,是用來冰鎮荔枝的麼?可這籃子雪未免太多了些,都能把半個冰瞳冰鎮進去了!”
梅初雪說:“用來沐浴。”
梅初雪非常自然地使喚起夕籬,仿佛這是夕籬生來該做的事:“在你寝居的山洞,有處石坑,你清理幹淨了,把雪倒進去,煮成熱水。”
夕籬聞言,登時頓悟道:“原來我睡的小山洞,是你的浴室!”
夕籬不免有些忿懑,他每天接食盒、擺餐桌就罷了,如今梅初雪還要拿他的内力當柴燒!當柴燒!
每日飯菜,夕籬有半桌的那一份;今日這一池熱湯,夕籬自然也要有一份:“我也要沐浴。”
說完這無禮要求,夕籬自己不免都有些心虛。同桌吃飯,與同池沐浴,二者顯然大有不同。
“你當然要洗。”
梅初雪隻覺寶夕籬這話說的奇怪,亦看不懂他鼻尖上那一點不安的閃爍。沐浴與吃飯一樣,不過是尋常瑣事,寶夕籬何以如此作态?
梅初雪稍加思索:“莫非,你怕水?”
在梅葉的小園地裡,梅初雪幫忙按住過許多害怕洗澡的髒臭幼崽,白白便是其中的佼佼者。盡管鷹的翅羽,防水又防塵,卻抵不住白白最喜歡與它的小夥伴團團一起,去泥坑裡打滾。
寶夕籬雖總愛蓬頭敞襟,卻從不污衣垢面,平日看來,總是清爽白淨。況且,寶庭芳說過,寶夕籬很喜歡漂在水面上發呆,渾身曬得黢黑,除了他的……
“我才不怕水!”夕籬自然聽懂了梅初雪話裡的意思。花海裡久居着一頭肥貓,老得快成精了,卻依舊很怕水。可他又不是“貓貓”!更不是什麼“竿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