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姥太君是在等一個恰當的時機。一個能給愚蠢小後輩留下深刻教訓的時機。
終于,霍遠光忤犯到了霍姥太君的底線;于是,霍遠星便成為了霍姥太君警誡她“江湖第一乖孫兒”的最好示例。
正如三年前的父親一樣,霍姥太君派出霍遠星,并不期待霍遠星能成功,他們更想要他死。
但霍遠星自信他至少能夠盜走四分之一本《萬華神功》,并且全身而退。
霍遠星唯一好奇的是,若他真盜走了秘籍,梅冷峰是否會像霍姥太君預言的那樣,從他的情人,變成他的仇人……
喝完紅蓮夫人的生酒,霍遠星将要走,卻被紅蓮夫人留下了:“星弟,陪大姐再喝一杯,我們一起等一等我的朋友,她是天下第一的郎中。”
“小峨嵋!禍水來也!那根懶竹竿兒,忒沉!”
郎中出場,自帶激昂音樂。遠遠叫嚣着的、以内力逆水傳來的一句“禍水”,已叫霍遠星大為震驚。
待郎中落至眼前,霍遠星終于懂得了霍天眉遺信中所念念不忘的:“她恍若天神,降落于花籬旁,一襲紅裳,澄如光焰。”
甚至她并未穿着紅裙,卻是一身騎射打扮,勒腰長靴,肩闊腿直,完全是一位英姿少年!
“稱我郎中即可。”禍水夫人說。
郎中說,她能悉數取出霍姥太君種在霍遠星顱中的蠱蟲,霍遠星有十分之九的存活可能,同時也有十分之九失憶的可能。
霍遠星愕然:“失憶?”
郎中伸指戳戳她的太陽穴,耐心解釋道:“人的大部分記憶,都裝這裡。”
接着郎中指指霍遠星的手:“但即便你忘了你自己叫作霍遠星,你的手,仍會記得如何發出暗镖。如何,我們的身體,是不是妙極了?”
霍遠星當即作出了選擇:“失憶于我而言,是一種恩惠。”
郎中笑:“倒也不急,在此之前,我須先教你些華女功法。之後,你須先自己一一探明你顱中那七七四十九條蠱蟲,然後用我教你的法子,把它們盡數驅往一處,接着我會把蟲子們’凍’住,也會把你’凍’住,然後,我會在你顱上,破開一個小小的洞……”
郎中歎息道:“秋柔兒的蠱,一代更比一代強。”
紅蓮夫人無不譏諷道:“壽酒裡放蠱。她霍姥太君不愧為女巫後裔,當真是百無禁忌啊!”
霍遠星大驚奇:“您教我華女功法?”
霍遠星臉上露出了有些幸福、又有些悲傷的表情:“不知萬華神功與您的華女功法,是否有些淵源。梅冷峰已将萬華冬功的入門心法教給了我。我也已經開悟了萬華冬功。”
郎中笑:“真叫他梅傲天教出了幾個好徒弟!”
郎中向霍遠星的腕脈伸來二指:“給我探探你的内功……
“嗯,不錯,小子有靈性。如今你倒是十成十地死不了,而我仍隻有一成把握能保住你顱中的記憶。
“你會忘記你叫霍遠星,同時,你也會忘記梅冷峰這個名姓,忘記你和他過去所有的回憶。
“如此,你可願意?”
“我願意。”霍遠星沒有絲毫的猶豫。
“在開顱前,我還是想去一趟血梅崖。”
紅蓮夫人問:“去做什麼?”
“會一會梅初雪。”
作為冥音湖裡算有實權的小頭目,霍遠星暗中搜集到了有關“那個梅初雪”的諸多信息。
那個梅初雪,實在厲害。
無論順水或逆水,從臨邛至江夏,梅初雪去程和回程,皆隻需七日。梅初雪不乘船、不騎馬,他獨自飛行,直路向前。
霍遠星也做到了梅初雪做到的事。
他在七晝夜之内,從洞庭之南奔至邛崃山麓———盡管他累極了,但同時,他卻痛快極了。因為他一路狂奔,不是奉自誰的命令,也不是為了迎合情人的相思,而僅僅是因為,他想。
他還做到了梅初雪做不到的事。他想出了一套新劍招,作了一支新笛曲。
他的新劍法輸給了梅初雪,他的一曲離歌,卻讓靜止的冰元蟲們,生成了千萬縷情絲……
梅初雪說完了郎中承諾救治霍遠星、霍遠星長途奔襲邛崃來與他比劍的故事。
夕籬卻覺得梅初雪沒有說完,他也知道梅初雪會怎麼說,梅初雪會說:“那是梅冷峰和霍遠星二人的私人情事。”
夕籬重新看向五指問天的巨大手爪骸骨,其上附着的透明冰體中,綿延錯雜着萬千純白情絮。
這些閃閃發光的情絮,即是霍遠星與他自己、與他記憶中的愛人訣别時,所奏響的“離歌”。
可惜夕籬生來五音不全,唱歌從來找不準調。夕籬承認道:“我不懂音樂,我也從沒愛過人。
“我看不懂冰元蟲們幫霍遠星凝固、銘刻在冰塊裡的這一段音樂,究竟想表達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