栅欄旁竈台邊,熬煮湯藥的小爐飄起袅袅白煙,木柴焚燒的氣息蓋不過草藥的清苦氣,熏得小芽将鼻子埋在沈绫羅寬大的袖子裡。
她今日穿得是墜海那日洗淨的白裙,小芽嗅了嗅,隻有淡淡的皂角香。
沈绫羅俯身搖蒲扇,小也芽蹲在一旁,隻有謝和玉老老實實坐在大樹下的闆凳上,腦袋上直插着幾根閃閃發亮的銀針。
昨日以後,沈绫羅最初那股待她疏離至極的感覺似乎被沖淡了不少,謝和玉心想,真心換真心不會有假,于是自起床至早飯後孟煙離家前她都沖着沈绫羅嘿嘿傻笑。
直到診脈後,樹下小桌上,沈绫羅翻開了一卷細長銀針。
謝和玉兩邊嘴角用力向下一撇,随後猛一擡頭,認真道:“我感覺我已經好了,沈大夫妙手回春,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去海邊幫忙……”
沈绫羅眼風一掃,謝和玉當即将沒說完的話咽了回去,老老實實耷拉下了腦袋。
一旁小芽捂嘴嬉笑道:“病人姐姐怕怕,羞羞!”
謝和玉被小娃娃這一句話激得坐直了身子,狡辯道:“有什麼好怕我,我才不怕,來,随便紮!”
于是樂于助人的沈大夫收手時,謝和玉感覺自己的物種從人類變化成了刺猬。
沉浸在頭一天做“刺猬”的傷感中尚未走出的謝和玉被晃了晃袖子,擡眼時小芽已經端着放有藥碗的木托盤到了面前。
小芽嘻嘻道:“刺猬姐姐,喝藥!”
又是黑乎乎的湯汁,捧起時便是撲面的苦味,但迎着小芽亮晶晶的眼睛,刺猬謝和玉吹了吹碗邊的浮沫,仰頭就悶了一口。
湯藥還剩四分之一時,謝和玉被苦地打了個嗝,扒着木桌邊沿的小芽從袖子裡掏了掏,摸出自己還沒吃完的珍惜糖豆。
小芽舉起小紙包問:“苦不苦呀,姐姐,要吃糖嗎?”
此舉雪中送炭,謝和玉隻差熱淚盈眶,于是忙将碗裡剩下的湯藥喝盡,伸手去接紙包,但下一秒,抱着竹籃的沈绫羅開口了。
沈大夫雲淡風輕道:“她不用,大人都不怕苦的,小芽,把碗拿回來。”
于是散發着甜香的紙包與謝和玉的手指擦過,重新回到了小芽的懷裡,小芽拿起藥碗和托盤,一臉崇拜地看着謝和玉:“病人姐姐,你太厲害了!”
誇獎的話都到了面前,謝和玉隻能硬生生咽下了湯藥,抿唇擠出勉強至極的笑。
果然是江湖險惡,得罪了誰也不能得罪大夫!
收拾過藥爐碗筷,小芽帶着小布包與鄰居的幾個小娃娃跑出了家門,于是小院落裡便隻剩下了她們二人。
躺椅在樹蔭下,藥足飯飽後躺着不免昏昏欲睡,半夢半醒間覺得頭上一松,謝和玉半掀眼皮,隻看見沈绫羅雪白的手腕橫在眼前。
雖樹蔭下有風,漁村算不得太炎熱,可喝下去的湯藥教謝和玉感覺整個人像是在火爐中蒸煮,普一看見那截手腕,教她想起雲外澗落雪時,堆在碗裡放上了蜜餞的冰碗。
好熱,好想吃雲商婆婆的冰碗……
于是待她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張口咬上了那截手腕,冰涼的觸感在唇上暈開,教謝和玉瞬間清醒了過來。
謝和玉咬的不重,牙齒輕輕陷進皮肉裡,反應過來也忘了松開,随後她耳邊便響起了沈绫羅沒好氣的聲音。
沈绫羅罵道:“謝和玉,你屬狗的嗎?”
謝和玉心想,沒準還真是,要不然藥王谷怎麼除了我還不讓狗進,竟真教她們未蔔先知了。
狗就狗,罵也被罵了,不啃白不啃!
于是在沈绫羅的抽氣聲裡,謝和玉在白生生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紅紅的牙印。
在雲外澗那幾載年月裡,她也跟着雲商婆婆耳濡目染懂了些許藥理,她可嘗出來了這些日湯藥裡過量的黃連,顯然是沈绫羅暗中報複。
于是“新仇舊恨”加一塊,謝和玉咬的理直氣壯。
隻不過謝小狗還沒來得及呲牙樂,就被沈绫羅掐住了嘴角,冰涼的手指陷進柔軟的唇瓣裡,卡住了她閉嘴的動作。
指腹在方才咬人最疼的虎牙上摸過,謝和玉感覺怪怪的,可下一秒,就聽沈绫羅陰恻恻道:“你身上餘毒未清,還會咬人,隻怕是心浮氣躁,将這些牙拔了才能繼續醫治。”
是了,在她昨日與沈绫羅坦白自己身有餘毒後,今日沈绫羅便答應試上一試為她解毒。
雖一開始沈绫羅便坦言,雲外澗聖手也難解的毒,她不一定有把握,可事關恢複記憶與頭疼的老毛病,謝和玉想也沒想便應下配合。
順道她還問起在藥王谷中不曾來得及詢問的一句,關于關徵前輩。
而哪怕是藥王谷主的沈绫羅,作出的回答也與元翡并無二緻:
【“我隻知五十年前雲商前輩入雲外澗,而關徵前輩亦随她而去,至于後來是否回到了藥王谷,晚輩便不知曉了。”】
【“五十年前雲商前輩入雲外澗,關徵前輩相随,不曾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