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明卻愁覺得到了最後,他可能還是會自己想辦法偷偷摸摸參加就是了。
玉離經難得沒有拒絕,大抵是僅餘的血脈親情作祟,又或者是無法在自己親生母親面前暴揍老父親,他還是坐下來和鬼麒主喝了一杯酒。
不過最後鬼麒主似偷偷摸摸給玉離經塞了什麼書,還說了些奇怪的話,最後落得被玉離經一掌拍飛他贈與之物的下場。
明卻愁茫然看着書飛下山崖,手上酒杯尚未來得及放下,就被玉離經拽走。
鬼麒主在背後大聲抱怨:“吾兒真是一點都不懂為父的心意。”
她跌跌撞撞的跟上玉離經步伐,好奇的問:“他給了你什麼?”
玉離經抿着唇,久久閉眼:“别問吾。”
嗯……
明卻愁體貼沒有再問,總覺得再問多一句,某人就要惱羞成怒,到時候鬼麒主的下場可能更慘。
*
距離夏至還有兩日,明卻愁被衆人按下打扮。
本就不擅梳妝的明卻愁,第一次體會到裝扮是如此的麻煩。
盤起的長發,紅妝梳就,銅鏡中倒印出的面容,明豔得不像往常之人。
席斷虹與慕靈風嬉笑打鬧着,将她推出門外。
門前等待已久的人擡眸望來,月輪般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久久無聲。
明卻愁不習慣的摸了摸臉,遲疑問:“是否……有些奇怪。”
她看見玉離經似回過神,有些不好意思的用袖子擋住嘴巴咳了一聲,微阖的眼,夕陽落在他身上,印照得臉上有幾分薄紅。
“哈,有人看呆了。”雲忘歸躲在草叢後,和一邊不得不被衆人拽來的敬天懷說道:“真是難得的畫面。”
敬天懷:……吾為何要在這裡,是說這樣偷窺是不是有些不好。
草叢簌簌動了一下,皇儒從另一邊冒頭,着急道:“還愣着做什麼,去拉她的手啊,真是一點都不主動。”
說着,似是想上前推人。
俠儒無蹤連忙拉住老大的袖子,壓低聲音道:“老大啊,冷靜,你出去大家都沒好戲看了。”
偌大的草叢,今日擠了格外多人。墨傾池淡定站在幾人身後勸慰:“沒錯,尊駕何妨靜待片刻,離經的好戲可不是時時可看。”
“吾們這麼做……時不時不太好。”邃無端的意見和敬天懷的一緻。方才在殿上,看衆人偷偷摸摸離開的身影,有些不放心才前來,沒想到會看到這一幕,再說……
邃無端往後看,一幹儒生躲在各個奇怪角落,一時間如雨後蘑菇層層冒出,共同窺視着小院中的兩人。
……當真不太好。
劍咫尺閉眼,根本不想參與這場八卦。
将劍咫尺拽來的劍癫哈哈一笑,“有什麼關系,反正就算要計較,吾也不會在此例。”
輩分高就是這麼了不起。
庭三帖對着自己的大哥翻了個白眼,“這可是吾一筆春秋的人,吾很計較。”
他們西方支脈的人不知是否天性使然,各個喜歡往外跑,導緻人本來就不多,這隻狐狸主事還教根本沒上心的明卻愁在門内亂發好人卡,導緻教内人員-1。
禦鈞衡的眼神根本沒落在話題中心的人上,而是靜靜的看着門内的慕靈風。
“這邊也有一個看呆的。”雲忘歸反手搭上禦鈞衡的肩膀,調笑道:“是在偷偷想鳳儒尊駕大婚時的打扮嗎?”
被人一言道破心思,禦鈞衡頓時手忙腳亂,臉色通紅的想否認,“吾……吾無……”
“安靜!吾都聽不清他們說什麼了!”皇儒一言喝定草叢後的衆儒生,順便對禦鈞衡抱怨道:“就是你手腳最慢,連主事都先你們一步成親,你們是要什麼時候才有喜事,吾真的很無聊。”
“老大,你的聲音最大好嗎?”俠儒小聲吐槽。
一直關注院中動向的凄城啊了一聲,連忙拽着皇儒往後退,避開玉離經掃過來的視線。
玉離經:……真的是。
衆人這麼一打斷,再多的害羞都要随風消散。
不欲被衆人打擾,他上前一步,拽過明卻愁的手,同時化光離開。
“哎呀,跑了。”神毓逍遙拿着瓜子從牆角鑽出,另一邊,君奉天現出身影。
他埋怨地忘了皇儒一眼:“吾才來一會,都沒看到多少。”
“嗯,你是儒門之人嗎?過來做啥!”皇儒擡手,一把拍下神毓逍遙的頭,“沒大沒小,該叫吾什麼?”
神毓逍遙一手瓜子散了滿地,捂着頭道:“大大大大前輩!”
“唉,主事未免太小氣。”俠儒無蹤從草叢鑽出,拍下滿身碎葉露珠,滿臉遺憾,“難得的喜事,寬容下何妨呢?”
“哈,方便以後被尊駕調笑嗎?”墨傾池一身幹爽,聞言回首,語氣輕松地開着玩笑:“離經自是無畏,怕最後受不住的隻有明卻愁。”
雲忘歸笑嘻嘻丢下僞裝的草枝,“多年不清謠言,默認婚約一事,為得不就是這一天嗎?就算被調笑,亦是情理之中啊。”
儒門之人相視一眼,同樣笑開,氣氛一時輕快。
躲在衆人之外的鬼麒主靠邪術偷窺,一邊舉起酒向樹幹一碰:“真是兒大不由父,你說是嗎?吾妻寰靈。”
樹枝簌簌而動,似是伊人掩唇而笑。
另一邊,無人打擾之處。
玉離經回首看向盼望已久的人,明豔的裝扮,眸似秋水。
唇角不自覺彎起,化作有些害羞的笑容,想伸手觸她,又擔憂驚擾這一席幻夢。莫名躊躇,擡起的指尖隔着觸手可及的距離,緩緩輕撫身前人眉眼。
方才不及回複的答案,在回過神前已湧出嘴唇,“很好看。”
明卻愁握住他遲遲未碰觸的手,修長的手指交纏,羞怯垂下眼簾,“不會奇怪就好。”
“為何會呢,吾可是一直在等着這一天。”不知何時握在手上的發钗,輕輕插入她的發間。皎月銀飾,壓在如雲發髻,微微晃動着的光芒,朦胧美麗,“好在,吾終于等到。”
經曆了生死别離,本以為不會再擁有……好在最終,她仍在身邊。
玉離經托起握在指間的手,湊到唇邊烙下一吻,沉綠的玉戒似被他的溫度感染,一時溫熱,“白首之約。”
他聲音低的恍如呓語,“不準你再食言。”
明卻愁很輕的應了一聲,擡手拂過他的眉眼,那熟悉的容顔,如此深刻,幾乎印在靈魂般。她踮起腳,拉下了心愛之人的衣領。
“我不會再食言。”
以吻封緘,以吻為諾,此生不再失約。
*
對婚禮的印象,隻剩下夜空中浮起的巨大蘑菇雲。
黑色的,巨大的,挾帶着深深的橙色光芒,“砰”地一聲,在德風古道上方炸開。
不得不說,儒門婚禮辦到這個地步,确實論得上别開生面,武林獨一份。
對此,玉離經微笑着對新任文輔輕聲吩咐:以後不要讓邃無端靠進儒門廚房三尺内。
笑容依舊溫柔,但微笑中帶着幾不可察的黑氣,看起來顯得格外危險。
文輔抹了一把冷汗,連連答應。
墨傾池:“哈。”
就這個損失,邃無端得在儒門打一輩子的工還債。
*
那天的盛大婚禮,後半部分成了打掃大會。偏生玉離經因為成婚請了婚假,敬天懷臨時替工,第一份工作就是給爆炸的德風古道善後,計算損失,重建宅邸。
八歧邪神都沒毀掉的德風古道,由邃無端補上這一份成就。
這大抵算得上是德風古道的命運吧。
鬼麒主端着酒杯,很冷笑話的補充,如果不是眼眶上的黑輪太過明顯,大概也能造成類似先天高人神鬼莫測的效果。
算了……八歧邪神都來喝喜酒了,多一個鬼麒主不多,少一個不少。
皇儒非常嫌棄地擺擺手,放過千辛萬苦僞裝埋伏進來的鬼麒主,到底沒把他打成天邊的流星。
而對明卻愁來說,婚前和婚後幾乎沒什麼差别,除了玉離經越發粘人這點。
随時随地出現的新任丈夫,從背後伸出手,将練字的人抱了個滿懷。他比明卻愁高了一截,下颌正好可以搭在她的頭頂。深紫色的發絲掃過明卻愁側臉,玉離經笑眯眯開口:“看吾抓到了誰——是吾早起的卻愁。”
……好粘人,真的好粘人。
休假中的玉離經沒有維持之前身為主事的華貴裝扮,反而像是退隐一般,卸下那頭複雜的發冠,隻略将耳邊的發束起,剩下的披散一身,和明卻愁日常的束發形式相互輝映。
“離經。”明卻愁不得不移開手中的筆,免得滴落的墨水毀了這一副書法,“我在練字。”
“嗯,吾看到了,你可以繼續呀。”依舊黏在身後的人眯起眼睛,絲毫沒有打擾了妻子練字的自覺,低下頭蹭了蹭她的發絲,抱得更緊,“吾就在這裡陪你練字。”
……是要怎樣才能忽視身後的人練字。
明卻愁被他蹭的頭微微一歪,當真覺得他就像某種毛絨絨的大貓,還是體型相對來說巨大的那種。
明明自己身高也不算矮,偏生他似是受了鬼族的體質加成,硬是比她高了一截。
稍微有些羨慕。
“這樣,是怎麼練的下去。”最終放下筆的人,微微一歎,放棄一筆春秋慣常的早課習慣,反手握上玉離經的手,“給花澆過水了嗎?”
玉離經唔了一聲,好似在回想自己起床時做了什麼,半晌才搖搖頭,笑道:“等你一起啊。”
所以她才說,婚後玉離經越發粘人了。
先天高人退隐的生活确實沒什麼樂子,這些天幾乎都是這些日常。練練書法,彈彈琴,一起照顧院中的花草,偶爾相攜在山間散步,夜間一起回家,幾乎形影不離。
對此,玉離經的話術一直是:以往分别許久,總要讓吾補回這些時間呀。
都是借口罷了,明卻愁覺得,大抵是他本性中其實就藏着粘人的性格,隻是以往事務纏身,方才不顯這些罷了。
照顧過花草,又一同用過早飯後,兩人湊在一起打理衆人送來的新婚賀禮。有書畫,有茶具,有花瓶,有藥材,有擺飾,還有被玉離經微笑着毀屍滅迹的鬼麒主的贈禮。
是又送了什麼顧人怨的東西……
合适的東西放出來擺放,不适合擺放的東西暫且收起,忙忙碌碌整理了幾天,至今日才堪堪收拾了一半。
儒門組織有那麼多麼……
明卻愁看着幾乎無處落腳的庫房,幽幽歎一口氣,捶了捶疲累的肩膀。
玉離經将竹鈴挂在窗上,回首看到她歎氣的模樣,笑着上前拂開她臉旁的碎發,輕輕道:“累了嗎?”
“有些。”明卻愁靠在桌子邊緣,看一堆禮盒堆積,略微頭痛:“這還要整理多久。”
“哈,稍微休息下吧。”
話是這麼說。
明卻愁示意他看看這庫房堆積的樣子,哪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玉離經唔了一聲,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明卻愁感到有一雙手握上了她的腰。
明卻愁:?
驟然升高的距離,她下意識地扶住了身前人的肩膀穩住身形,被迫地坐上身後的桌子。
“這樣便可以了。”玉離經眯眼笑起來,平行的視線,看起來相當新奇的視覺。
“這……”
坐在桌子上的行為未免太沒禮貌,她當即想下來,無奈被握在腰間的手阻止了。
掌下男性的軀體寬闊溫暖,微微靠過來的面容,淺淡的呼吸掃過她的臉頰,半是守護半是禁锢的姿态完美的包裹住她。
玉離經笑意溫雅,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哈,有什麼關系?左右無人看見,偶爾放肆下亦不錯。”
這是偶爾放肆嗎?
自從休假後,他的性格已經越發奇怪的讓人無法應對了。
比如他喜歡在睡前的時候拉着她說話,又或者是早上起來的時候,發現兩個人的頭發交纏在一起,束了一個小小的結,始作俑者不但不解,還要拉着她繼續賴床不起。
好似,都開始習慣了。
明卻愁有些頭痛的想着。
庫房内的桌子是以往儒生幫忙采購的物什,買的時候參考的是玉離經的身高。對她的身形來說,使用起來不太合适,便暫擱置在此,并未派上用場。如今竟落為座椅,當真是……
“我知曉了,你放開我吧。”她說着,單手支在玉離經的手腕上,往外撥了撥。
……沒撥動。
她望着玉離經笑意不變的神情,朝他遞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視線相交,身前人略微睜開的雙眼,融入了一種她并不熟悉,又過分動人的神色。
玉離經是很愛笑的人,幾乎很少看到他除了笑容以外的其他表情。
故他展現的笑容,往往代表很多不同的情緒。
溫和的、淩厲的、威嚴的,或者是……讓人無法應對的蠱惑。
莫名沉寂下來的空氣,好似微微泛着熱。
眼簾阖上又擡起的瞬間,神色稍變,沉靜如月輪的雙眼,如蒙着一層水霧,不經意般氤氲出一絲撩人的氣息。
“離……”未說完的話語,消失在低頭碰觸的溫度上。
玉離經給人的感覺總是溫和的,好似再大的問題在他眼中都不算什麼。永遠形容得體、雅緻脫俗,給人一種過分安心,能夠全然信任的感覺。可當作為自己時,那副溫柔的神情會帶上小小的狡黠,但凡有一絲機會都不會輕易放過,絲毫不掩藏的展現自己的企圖心。
無法招架。
曲起的指尖在對方肩頭緩緩握緊,終是閉上了眼。
柔軟的觸覺溫柔地摩挲,握在腰間的動作變成擁抱。修長的手撫過肩背抵在發間,慢條斯理地繞着淡色的發絲,直到盡數握在掌中,才輕輕咬了咬對方的唇,含着别意的催促,即使無聲,亦似等待花開般溫柔。逐漸深入的糾纏,如緩緩吹拂的夏風,在湖面上流連忘返,輕柔綿長,讓人幾乎忘記一切。
在窗口晃動的竹鈴聲漸漸模糊起來,取而代之的是略微堅硬的桌面,散落的發絲交錯,下意識抱怨的聲音被身前的人堅定地含入口中。
收拾庫房的事情,徹底被沉溺在湖水之下的人遺忘。
唯留竹鈴聲,始終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