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問她這句話的是蘭漪章袤君,那鳪逢君一定會回答:因為對方根本就不讓她靠近,是個帕拉圖精神戀愛者,修道修到性冷淡,分手,一定要分手!
可問這句話的是一步天履。
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态,去問對于兩人關系而言并不适合的問題。
鳪逢君哼起不知名小曲,在樹上晃晃悠悠,沒有正面回答:“……嗯,為什麼呢?”
或許隐隐之中已經有了懷疑,又或許是因為内心亦隐隐察覺,聖蹤對她,根本不曾有過感情。
感情若摻雜了利用,那是何等不堪的真相。
罷了,分手就該徹底放下,否則是對另一段感情的侮辱。
魖對感情向來灑脫,拿得起放得下。
鳪逢君看向天色,從樹上一躍而下,回頭對一步天履道:“我要離開了,若你後面需要幫忙再來尋我,我現在住在凝晶雪峰。”
一步天履擡起眼眸,“你換居住地了?”
“啊,我現在有了新的戀人,目前和他住在一起。”鳪逢君笑眯眯朝他揮手,權當告别:“是個很可愛的人,下次介紹給你認識。”
一步天履沒再深問,偏目看向月色,“好。”
他說。
3.
經常有人拿哈士奇來形容鳪逢君。
能拆家、能搞事、不安分。
這個外号的由來,據說是善法天子無意中吐露。
實際真相如何,已經無從考證。
善法天子對此沒解釋過,或者說他不屑解釋這種奇怪的話題由來。
不過就形容上來說,确實非常貼切。
時間輪轉,到了秋日,鳪逢君收拾東西帶宵往萬聖岩跑。
這是以前留下的習慣,彼時她初被一步蓮華撿回萬聖岩安置。出身死國的魖,除了殺戮以外,對其他常識欠缺的如同白紙。
因此不是沒幹過用死國長鐮收麥子之類令人啼笑皆非的傻事,想當年她第一次作出這等壯舉時,将整片田地連着對面的山坡劈成兩半,導緻百姓傻眼,一步蓮華僵住,善法天子勃然大怒。
而罪魁禍首鳪逢君微笑着,連人帶鐮隐身跑路。
善法天子追了闖禍落跑的魖好幾天,把她揪回來給受害者補種土地。
魖被抓後還算老實,緊接着很快就梅開二度,劈竹子的時候,将山峰削出深深的鴻溝。
善法天子:鳪、逢、君!
鳪逢君觸怒佛者,熟練隐身逃跑。
一步蓮華夾在兩人中間,無奈勸架:算了算了,逢君也是好心。
無奈一步蓮華的安撫在暴怒的善法天子面前并沒有起到什麼作用,鳪逢君最後還是被拖走打苦工賠錢。
禍闖多了之後,常常給鳪逢君收拾爛攤子的善法天子,無師自通抓隐身魖族的法眼,一抓一個準。以至後來鳪逢君都不能接近他背後三尺,玩惡魔低語‘大和尚,一個人看書啊’的稀爛戲碼。
沒意思,真沒意思。
鳪逢君被善法天子拽着後衣領拖走去給百姓收麥子做苦工,一步蓮華微笑朝兩人揮手送别。
比起一步蓮華全心信任的放養政策,善法天子才是實際在操煩哈士奇魖有沒有行差踏錯的和尚。
畢竟這隻魖缺乏常識,又很容易被身邊的人影響性格。
在一步蓮華和佛劍身邊,學會了凡事不執着,放下為解脫的作風。
認識劍子仙迹,學會了他的率真豁達,并且把自己的詩号改得莫名其妙。
和聖蹤戀愛,學會了他文绉绉的詞彙作風。
湊近蝴蝶君,又染上了蝴蝶君對錢的喜好。
在善法天子身側,學會緣來自在,緣去随心。
導緻善法天子時不時就要把這隻魖撿回萬聖岩看看有沒有性格上的問題,沒有,很好,放回去。
後來鳪逢君嫌麻煩,開始定時把自己送上萬聖岩。
每年秋去冬來前,萬聖岩和尚會組織下山,看有沒有需要幫助的百姓,順便會做一些收麥、送糧、看病和修房頂之類的小事,當做禅修。
今非昔比的鳪逢君,早就學會了如何以最高效、無損傷的辦法一鍵收麥,在和尚們下山之前,主動帶着宵過來報告。
紅月長鐮在手,哈士奇飛躍半空,潇灑一刀,麥子齊飛。揮袖一擺,麥子齊落。
百姓站在路道兩旁,齊齊拍手。
“好!”“厲害!!”“明年也來幫忙!”
她得意洋洋落地,渾像自己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假意謙虛道:“見笑,見笑,都是小事啦!”
鳪逢君開朗活潑的性格很受百姓們歡迎,一時間身邊圍了不少人,三言兩語說起家常,好一會才擺脫熱心的群衆,拖着奈落之夜·宵往外走。
紫衣黑發的青年,牽着鳪逢君走在被夕陽映照得一片暖紅的土路上。
“刀還能這麼用。”打開了奇怪新世界大門的宵,陷入沉思。
“都是利器,鐮刀和菜刀其實沒什麼區别啦。”慣常胡咧咧不教一點好的魖今日依舊在亂教。
“也能切菜?”宵問道。
鳪逢君啊了一聲,面色有些猶疑,好一會才說:“殺人的東西切菜,不能吃吧。”
無語的善法天子:真是夠了!
那邊的鳪逢君發現善法天子的身影,眼光一亮,拽着身旁的戀人,遠遠朝他招手:“是天子,晚上好!天子!”
宵受鳪逢君帶動,遲疑地伸出手,學她的動作朝他位置招了招手。
善法天子凝目,一揮手上拂塵,算是回應。
得到應答的鳪逢君笑開,手擴在嘴旁:“我和宵回凝晶雪峰了,再見。”
宵有樣學樣,“再見。”
說完,兩個人同時離開,鳪逢君走在前頭,一蹦一跳地依舊沒個正型,宵跟在身後,時不時朝她說什麼。
罷了。
善法天子想,或許魖,是可信任。
他轉身,和魖走向相反的方向,越來越遠。
4.
凝晶雪峰。
自從昏迷之症發生後,宵好似格外不願意看到她閉眼的樣子。
雖然魖的體質與人類不同,實際上并不需要多少睡眠,可偶爾的時候,她還是會睡一會。
盡管很多次向宵保證自己不會再因為死神的影響再次陷入昏迷,可他并不相信。有時候睡到一半醒來,會看到宵把她抱在懷裡,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模樣。
“逢君。”宵看到她醒來,擡手摸向她的眼角。溫暖的觸覺,從指尖蔓延到胸口,他低下頭,眷戀地蹭了蹭,“你還在。”
黑色的發絲卷入紅發中,鳪逢君剛從睡夢中醒來,還有些迷迷糊糊,下意識撩開他臉旁垂下的長發,“我一直在,唔……你一直在看着我嗎?”
微弱的雪光落入房内。
宵微微擡起頭,眼神看起來安靜又專注,“嗯,我以為你又昏迷。”
“不會啦。”鳪逢君在他懷中稍稍直起身體,摸了摸他的臉道:“我已經好了,你忘記了嗎?”
宵搖頭,他分不清魖睡着和昏迷的區别。對他而言,這兩種狀态下的鳪逢君,都不會與他說話,不會回應他的呼喚,“太相似了。”
太相似了,昏迷與沉睡。
即使被無數次保證過,他仍無法相信。
真的會醒來嗎?真的不會再離開嗎?
即使一直在身邊不曾離開,可在等待的那段日子,無人的雪峰,他剩下的隻有回憶。
和她的回憶,不停浮現。
越浮現,越覺得雪峰太過安靜。
安靜的似乎時間不曾存在,他分不清回憶和現實,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種寂靜。
無法掌控的心緒,患得患失的心态,即使擁在懷中,亦無法真切擁有的感覺,宵不明白為何會這樣,但他知道自己不願意再次體會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等待。
“逢君,我想回到以前。”宵說。
鳪逢君清醒了一些。歎了一口氣,她坐起身子攬住懷抱不安的戀人,拍拍他後背道:“我當真不會再離開你。”
宵低頭将她擁緊了些,垂下的眼簾遮去了眼底的壓抑。
“你以前說過,永遠不會離開我。”
可是她食言了。
誓言輕而易舉打破,不管他怎麼呼喚她的名字,她都不再睜眼。
“逢君,我不明白,為何你明明答應了,卻又要抛下我。”
冰冷的溫度,滑落半空,滴在鳪逢君的肩上。
鳪逢君碰觸肩上的水漬,緩緩擡頭,看見宵臉頰上,仍遺留一絲水痕。
“原來,這就是痛苦,是嗎?”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己落了淚,怔怔的垂下眼,看着鳪逢君。
他跨越了禁忌的界限,觸碰了身為殺戮武器不該觸碰的存在。
明明以前不曾有過這種心情,自從相遇後,好似就不能再回到一個人的時候。
為什麼人類的情感,會這般複雜。
為什麼得到過的東西,再失去,會生出寂寞與痛苦。
他不明白。
“宵……”鳪逢君捧着戀人的臉,輕輕拂去他眼角将落的淚漬,像安撫脆弱的幼獸一樣,溫柔而輕軟地放低聲音,“沒事的,我在這裡,沒事的。”
宵握住鳪逢君的手腕,低頭靠在她的額間,閉上眼,“是不是因為我不是人類,所以無法明白,如何才能忘記痛苦。”
腦海裡全是支離破碎的記憶,不斷交錯。
濃烈的色彩被冰雪洗成一片虛無,世界裹在純淨的色澤裡,什麼都看不到。
愛會使人孤獨。
“不要再想了,宵。”
言語的安慰是如此空乏和無力,知道自己對宵造成怎樣的傷害之後,她覺得很難過。
本不應該這樣的,她讓心愛之人體會到了不該體會到的情緒。
月色透過白色窗紗,給安靜的房間帶來朦胧的碎光。
遠處傳來墜落的聲響,輕輕的,近乎無聲。
很淺的觸碰,落在冰冷的唇間,小心翼翼的,如同在吻容易碎裂的雪。
恍惚間聽到了宵低低的嗚咽,僞裝的鎮定散落一地,有什麼控制不住的情緒滿溢出來,透過吻的力道傳遞。
床單上交錯的發絲,蜷縮在懷裡的人懵懂如幼獸,本能的想要從對方身上奪取什麼令人安心的存在。
不知足,不滿足。
無論如何都無法肯定的未來。
像永遠都無法滿足的深淵,吞噬所有。
所有聲音都消失,鳪逢君撫着宵的臉頰,神色中有從未看過的溫柔,仿佛無限包容的天空。
“我會與你,一起忘記痛苦。”
這次,絕不會食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