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AU篇
最近學校很流行一種新型占蔔。
傳聞,月中十五,月盈滿樓的午夜十二點,赤裸雙腳站在水面之上,将沾染了自己鮮血的生辰八字點燃,待餘燼滅時,便能在水中看到未來與你共度餘生的命中注定之人。
很扯淡,明顯一聽就是騙人的,又是生辰八字,又是鮮血,不像是占蔔之術,更像是美劇裡鬼片的開頭。
偏偏學校的女生對此堅信不移,興緻沖沖的讨論了半個學期。
枕凋梅本來不想當一回事。
她看着自己手上寫明五号的簽字,面無表情,内心閃過一連串打滿馬賽克的話。
——林北國王遊戲輸了。
她是個赢得起也輸得起的性子,不就是詐騙占蔔嗎?林北跟你拼了。
十五夜。
慘白月色穿過窗戶,攀上繪滿梅花的多重紗簾。
枕凋梅把手中的面盆一丢,脫掉鞋子,一步步走到水面中央。
淡灰色的地磚每一寸都浸入水中,冰涼的觸感随着皮膚盤繞而上,地面倒印出枕凋梅穿着單薄睡衣的身影。水中,人影點起火焰,明滅火光逐漸侵蝕手上白色紙張,灰色餘燼雪花般碎裂,落下,漂浮沉入水底。
直待火色燃燒至盡頭,她松開手,任由紙張一點點在空中被火焰吞噬,最後一點灰落在水面,火光像驟然破碎的泡沫,灰屑染上水的色澤,變深、變沉,最後靜靜躺在地磚之上。
什麼都沒發生。
所以才說是騙人的。
枕凋梅本來還有幾分期待,見此完全失望,蹲下身撩了撩灰色的餘燼。
淡淡的血色在水面暈染開。忽的,緊閉的窗口處拂來一陣風,吹起窗邊紗簾,白色多重紗漂浮在空中,月光透過紗簾,照耀紗簾上的花影紛動,仿佛落梅。
随之而起的是不曾聽聞過的曲調,古樸悠久的聲音如幽如泣,如絲拉長,緩緩回蕩在空曠的房間内,似乎有誰在遙遠的彼岸奏響胡琴。
可這附近……除了她以外,并無人居住。
腳下原本清澈幹淨的清水一瞬間轉黑,以她為中心蕩開漣漪,越來越劇烈,沒等枕凋梅徹底回過神,轟然四散!
枕凋梅下意識用手遮住脆弱的眼睛,暗夜之中驟然躍起的水珠起伏又落,紛紛揚揚如大雨。冰冷溫度擦過肌膚,徹底打濕身上的衣物,金色的長發因此濕漉漉地貼在肩頭,發尾上的紅深似鮮血。
發生了什麼?
一時之間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她不自覺垂下眼眸,卻看見水面之上,不知何時倒印出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人影……?
她放下手,擡首望去時,最先注意到的是對方明顯不是這個時代的衣物,寬而廣的長袖,衣擺的邊緣繡着一抹深沉的綠意。腰後橫挂一把翠綠色刀器,刀面細窄、刀身狹短、刀鋒尖細,以毛裘皮囊包裹。
那是個看起來很年輕的男人,黑發中夾雜着絲絲縷縷的白絲,松散地垂落在肩頭。
男人睜開雙眼,對視刹那,時間仿若靜止。
大腦一片空白,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覺得好似已經等待了對方千萬年。
如冰霜般冷然的眉眼,機械無神的眼瞳,蒼白的手穿過空氣,落在熟悉的眉眼,他低聲喚了一句:“明夷。”
千百年來等待的時光,滞留心頭的名字,與他一同刻在三生石上,永世不離的約定。
——人設檔案——
△枕凋梅。
小名明夷,今年十七。出自南方著名風水世家枕家,排行第十四,是家裡最小的妹妹,上頭有十三個哥哥。
在風水世家盛名的掩蓋下,枕家似乎别有業務?其顯眼出名的外貌,與傳聞中驅鬼役鬼的高人有所雷同。
靈力極強,但對自家到底在做什麼并不清楚。
一出生便被高人斷言,前生與他人有約,注定與厲鬼糾纏不休。
△羽人非獍。
年齡不祥,因時光的磨損而遺忘自我,逐漸失去生前的記憶。
傳聞彼岸死靈終将随黃泉消逝,卻能以幽魂之身保持生前形體不散,這需要相當堅定的執念……
過往似乎穿着白衣,不知從何時起卻逐漸變成黑色,堕為厲鬼,與此同時不再有作為人類時的情感。
◇日常篇
1.
第一次和羽人非獍睡在一張床上,說了一晚上笑話。
導緻第二天羽人非獍醒了,枕凋梅還在睡夢中。金發少女頭朝下整張臉埋在棉被裡,獨留毛絨絨的發頂在外面,微微蜷縮的着身體,手腳搭在他身上,一晚上下來,他幾乎被睡相霸道活潑的枕凋梅擠到床邊。
也是,她一個人睡的時候就很不安分,時常掀被子不說,偶爾還會掉下床驚醒。後來他都習慣在床下鋪着厚實毯子,避免總是迷迷糊糊的人摔傷。
羽人非獍小心避開身體,想了一會,壓下被角把枕凋梅的臉露出來。
受被窩熱氣的熏悶,面頰泛出淡淡的绯色,惬意安适的睡容,因側睡而微微鼓起的臉頰,睡着後的枕凋梅看起來尤為稚氣未脫。
大概是棉被外的冷空氣刺激到了她,枕凋梅短暫地睜了睜眼,一絲湛藍色澤在細密的眼睫下流瀉出來。
“……唔……天亮了?”她撲騰似地動了動,床帳外微末的光撲在她面頰之上,顯得尤其可愛迷糊。
“嗯。”羽人非獍眸光一動,理了理她臉頰邊的睡得淩亂的碎發,整個人睡得有些軟乎乎的枕凋梅蹭蹭他的手,小小地打了一個哈欠,又往下一倒閉上眼,他忍不住放輕聲音:“不想起?”
枕凋梅一點都沒意識到自己躺在别人的懷裡有什麼不妥,甚至她也不懂同房代表的意義,完全是覺得這是夫妻該做的事情。
她含糊地應了一聲,根本沒睡醒,隻剩下本能在回答他,“一定要起床嗎……好困……”
鬧了一晚上,确實該困。
今日也無要事,偶爾放松一下并無不妥。他撫着懷中人的背脊,靜靜等枕凋梅再次睡着,才披衣起身到床邊櫃子處摸出藥膏,又回到床邊,拉好床簾,确定沒有光線漏入打擾,小心地挑開了枕凋梅的衣領。
一道淡淡的刀痕印入眼底。
手指沾染些許藥膏,輕輕地抹在刺眼的傷痕上。
姥無豔曾為她檢查過,不知名醫者留下的藥方極其有效,身上的傷痕在藥浴後皆消退,隻剩下喉間的刀傷。枕凋梅似乎對這道傷口不太在意,怕他想太多,甚至擺出洋洋得意的樣子安慰他說這是勇者的勳章,旁人想方設法去治療,她還會生氣。
醒着的時候不好上藥,睡着了倒是很安分。
羽人非獍靜靜的看着她,心裡無法控制地湧起柔軟與安甯來。
内側的光線有些晦暗,山野裡的光穿過紙窗與層層垂落的床簾,便顯得黯淡了起來。饒是如此,依靠武者出色的視力,依舊可以看清深眠在床間的少女,淡紅色的唇瓣,膚色格外白皙無暇,像一團未琢過的玉。
他一向是個冷清克制的性格,本以為自己會永遠困在七大限的命格中,一生選擇孤身一人。卻未曾想過會有人冒冒失失地闖進來,帶來一片明媚。
帳中溫暖如春,羽人非獍疏淺的眼底浸融暖光,似林下薄雪,緩緩化開。
明夷……他的妻子。
枕凋梅一無所覺,睡久了一個姿勢有點舒展不開,迷迷糊糊翻了個身,繼續睡。
羽人非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看出了神,不由得有些窘迫,将她翻開的被子再次掖緊,拿着藥膏離開床帳之中。
正逢初春,晨曦如詩。
空氣裡泛着天光乍亮的涼意,落下孤燈外覆着一層薄薄的細雪,還未長成的梅枝在風中緩緩搖曳,紛披着從透出雲層光芒,風景像是夢境一般绮麗。
孤獨缺最近找到了新樂子,和泊寒波混做一團,每天不是去釣魚就是到處找美食,偶爾過來關心一下徒弟的進度,發現兩人還沒成事之後,挂着一張老臉吐槽徒弟是不是屬龜的,這麼能忍。
羽人非獍對此向來采取無視的态度,順便在孤獨缺走後檢查家裡角落,毀掉春宮圖無數。
好在枕凋梅對書籍一類的物品并不上心,是以到現在都沒察覺到什麼端倪。
武林風波依舊不曾止息,戰火的烽煙卻不曾吹拂到落下孤燈。
慕少艾在異度魔界之事落幕後,選擇退隐山林,将肩頭重擔交回素還真,快樂地過起了退休生活。
今日的落下孤燈再逢故友來訪。
自枕凋梅生辰過後,羽人非獍已經很久沒有拉過胡琴,許是一時心血來潮,他取出琴軸調整。悠揚曲調在風雪中響起,一如過往的曲調,卻非從前心境,曲音甯靜淡雅,宛轉動聽。
一曲聲盡,羽人非獍睜開眼。
“既然來了,為何不講話。”
“哎呀呀,是聽得入神,一時忘了說話。”慕少艾從階梯下方走了上來,視線掃過小亭周圍,微微挑眉,英俊的臉上浮現出有些調侃的笑意:“我就說若梅仔在,你的曲調是拉不到結束,人呢?”
“還未醒。”羽人非獍收起胡琴,看向帶着禮物過來拜訪的友人,坦然伸出手:“帶了什麼?”
“阿九的特産,焦糊鍋巴。”慕少艾一點都不避諱自己相比起羽人非獍來說,過于悲慘的日常。隻是紙包解開的時候,裡面并不是他說的寒碜特産,而是山下買的點心。
熱乎乎的白色糕點,蒸騰出霧氣般的香氣。
慕少艾拿起桌子上擺着的茶壺,倒了一杯熱茶給自己,話有所指地說:“你的曲音變了許多。”
羽人非獍包起糕點,放在一旁用碗扣住,才回答這句話:“人總是會變。”
慕少艾笑而不語,拾起茶杯緩緩喝了一口茶,視線越過羽人非獍,看向他身後在風中左右搖擺的梅枝。那是羽人非獍以為枕凋梅身亡後,親手栽種的枝芽,竟生長的如此迅速,想必明年再過來時,已經能看到滿枝花苞。
回想當初在堕鳥山下尋到重傷垂死的枕凋梅時,她身上幾乎沒有一片完好的地方,經脈盡斷,擦傷、燒傷、刀傷,幹涸的血液将淡粉色的衣物染成一片深褐,被壓在巨石下,一動也不動,似乎也無呼吸,靜靜等待死亡的來臨。
總是天真的,有些執拗,說自己要成為大劍客的少女,就這樣躺在泥濘髒污的土地上。他幾乎不敢看,忘了自己滿身的功夫,徒勞地用手推開巨石,顫抖的把倒落在地的人抱在懷裡。
“莫怕。”軟綿綿的身體因為動作再次溢出鮮血,片刻之間地上、身上沾滿了自她衣領和袖袍流出來的濃郁的血。
别害怕,他是大夫,他能救下她。
“梅仔莫怕……我能救你。”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她的話語,在幽黑的洞穴内回蕩。
當探得她經脈中還餘一絲生息的時候,慕少艾欣喜若狂,将她安置在秘密之處治療。
隻是當時枕凋梅傷勢實在太重,縱使用了許多珍貴的藥材,都無法挽救她逐漸衰弱的身體。到最後幾日,她呼吸如風中殘燭,随時都會熄滅。
因此他不敢讓羽人非獍知道她的下落,更不敢讓他看到枕凋梅如今的模樣。
若是相逢既是死别,羽人非獍又該如何自處?
七日後,她的傷勢竟開始平穩了起來,體内的生息一日比一日濃厚。無奈後來,羽人非獍為了誅魔之計與燕歸人隐居修煉,他不想讓他過于分心,而這時枕十三也尋到了妹妹的下落。
本以為枕十三會趁機将人帶走,可他卻意料之外的帶來了一些罕有的藥物,并指導慕少艾将人放到絕仙谷休養。
命運喜怒無常,兜兜轉轉,好在最後,曆經折磨的兩人終究獲得了一個好的結局。
人總是會變,羽人非獍走出了過往的陰霾,握住了一直等待在他身邊的人的手。
離開回憶,慕少艾撐着臉頰,問靜坐在一旁不說話的人:“哎呀呀,人逢喜事就是不一樣,有閃到老人家哦。”
羽人非獍不動聲色接受他的調侃,眼簾輕擡,神色平靜,“你若羨慕,何不随後而上。”
“哎呀呀,怎麼說到我身上了。”慕少艾唇邊帶笑,若有似無的苦澀一閃而過:“我嘛……有些人一旦錯過了,就沒有第二次機會。”
嗯?
羽人非獍覺得他話中有話,隻是不等他開口問,慕少艾已經将話輕描淡寫地帶開。
“你知道鹿王和孤獨缺打賭,賭你和梅仔什麼時候能夠抱上小孩嗎?”
“……”羽人非獍忍不住皺了皺眉,眉頭深結的模樣和過去有幾分相似,卻不見當時那副難以抒發的深愁,“慕少艾。”
“安怎?”慕少艾歪頭。
“你實在很無聊。”
慕少艾哈哈大笑出聲,“别這麼說嘛,大家都是關心你和梅仔。”
羽人非獍不言,顯然不想要這種過分的關心。
話匣子一開,慕少艾開始散發思維。
嘶……想起前段時日看枕家十四兄妹齊湊的畫面,除去不同的五官身高,其餘和傳聞中的一樣。就這出了名的一脈相傳的外貌,羽人非獍和枕凋梅以後的孩子,大概會像枕凋梅多一點。
關于枕家的事情,偶爾會在枕凋梅隻言片語中獲得一些消息。
比如枕家十四個孩子,并非皆出同一父母,不過是枕家家主為了偷懶不想記人物關系表,所以讓他們同一輩的以年齡分大小,從枕一排到枕十四,實際上和枕凋梅真正算得上是兄妹的隻有枕一和枕十三。
其中又以枕一,枕書眠與衆兄弟年齡相距最大,枕凋梅幾乎是他一手養大,對自己妹妹的感情如父如兄,有過多的保護和幹涉,也是最不願意枕凋梅和羽人非獍在一起的枕家之人,至今仍在找機會将妹妹帶回枕家。
除去枕書眠的因素,另外便是對羽人非獍的擔心。
這份擔心并非無故放失,實在是羽人非獍過往受困内心枷鎖而慣于壓抑自身,與身邊所有人保持距離的印象太深刻。經曆了那麼多,好不容易願意接受枕凋梅走進他的人生,偏偏兩人相處起來和之前沒什麼差别,讓人懷疑他是不是還沒有徹底走出過去的陰霾。
羽人非獍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似乎是聽到了慕少艾沒有問出來的話,羽人非獍側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明:“慢慢來吧。”
慕少艾一愣,随即莞爾一笑。
也是,枕凋梅那種性格,怎麼會讓羽人非獍回到過往,是他想太多了。
“明夷差不多醒了。”羽人非獍起身,說起自己的妻子,眼神中藏不住些許柔軟,他回身對慕少艾道:“留下用餐吧,她應該很開心見到你。”
“嗯。”
房内。
枕凋梅确實醒了,裹着棉被坐在床帳中頭一點一點的,有些回不過神的看着周圍的景色。
“明夷。”羽人非獍撩起床帳。
裡側抱着被子發呆枕凋梅晃了晃神,才意識到自己昨晚和羽人非獍一起睡,用被角遮住嘴唇打了個哈欠。
“唔……老婆,早。”
她有在努力睜開眼,隻是眼角含淚,頭發毛蓬蓬的樣子,看起來格外可愛。
“辰末了。”這個點,和早這個詞絲毫不相關。
羽人非獍把手中的床帏挂在邊角的挂飾上,眼角見枕凋梅挪了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腰,無意識地用頭蹭了蹭。
雖然年歲上有差,羽人非獍也習慣照顧枕凋梅。可哪怕性格疏冷淡靜如他,面對着好不容易心意相通的人,要如何才能做到心如止水,毫不意動。
“慕少艾來拜訪了。”無奈之下,他隻好拖出了慕少艾的名字,期待能讓枕凋梅醒神。
友人的名字一出,果然,枕凋梅徹底的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