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遲早會知曉,吾并無意瞞你太久。”
那不是還要謝謝他在自己說出更多心思之前,告訴她這件事。
玄随子蹲坐在地上縮成小小一團,雙手抱頭,拒絕面對真相:“你讓我一個人安靜。”
“好吧。”門外傳來君權神授淡定的聲音,卻沒有絲毫遠離的意思,搖搖頭道:“吾本想問你,是否想看下苦境的現狀。”
嗯?
什麼意思,他能與外界傳遞消息?
裡面安靜了好一會,君權神授等了片刻,看見房門拉開了小小的縫隙,一雙淡棕色的眸子從門後露出,閃閃爍爍地看着他,忍不住問:“……你說的是真的嗎?”
君權神授好笑地回望她:“吾何時欺瞞過你?”
玄随子盯了他片刻,頗有些不情不願地拉開房門,頭發撓得亂糟糟,看起來受了不小沖擊的模樣,都顧不上整理外表,嘟囔着:“騙我你就死定了。”
不管是不是他的對手,她都要把他裹成蠶寶寶。
君權神授好整以暇地站在門外,眉尾微挑:“允許吾進入了?”
難不成這個門真的能攔住他不成?
玄随子瞪了他一眼,對他故作姿态的惡趣味生了微惱,讓開位置:“是,請。”
君權神授低低笑了一聲,擦過她的身前,反手關上房門。
玄随子看着緊閉的房門,頗有種引狼入室的錯覺,緊張道:“你關門作什麼?”
“此事不宜燹王知曉。”君權神授淡淡解釋一聲,擡手拽過她的手腕,往房内走去:“雖說可聯絡苦境,但機會隻有一次,且吾不能保證一定成功。”
聽到此事,玄随子顧不上被拉住的手,急急追問:“為何這麼說?”
君權神授看玄随子毛絨絨的頭發,想了一會,終于是沒忍住,伸手順了順,細細整理。
毛絨絨的炸成一團貓咪似的人在他的整理下,逐漸恢複之前修道者所有的模樣,趨翔閑雅,似秋水澄澄,風姿明淨。
他這般近乎安撫的舉動,玄随子便同漏了氣的氣球一般,再也沒有先前的氣鼓鼓了。
她推了推君權神授的手,垂下眼眸,又問了一句:“你說呀。”
她的聲音依舊很兇,但心裡并不兇。
君權神授滿意地看着她恢複了整潔,收回手,這才解釋了為什麼機會隻有一次。
他臨離開苦境前,将紅冕邊城的王戒交給了素還真,同時還給了他一個信物,讓他代為轉交原無鄉。以玄随子與原無鄉的交情,她想必更相信原無鄉的話語,可他卻不能保證以當時苦境烽火的情況下,素還真是否安然的将信物交給原無鄉。
聽君權神授這番話,玄随子也有些猶豫。
機會隻有一次,若是失敗,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但無論是素還真也好,原無鄉也好,隻要能得知苦境現下的情況,她都不想白白錯過。
誰知道君權神授下次還會不會這麼好心,說不定又會當條件和她談一些交換。
相處了一段時日,她深知君權神授是個非常善于談判的性格,絕不會無故送人情。
到底是急于知曉同伴狀況的心思占了上風,玄随子點頭:“那拜托你了。”
君權神授看她下了決心,不再贅言,以手中聖扉之晶揮出點點綠光,不過片刻,對面就有了反應。
畫面中出現一張說陌生不太陌生,說熟悉也談不上哪裡熟悉的臉。
玄随子:……
這誰?
好像原無鄉,又好像不是。
反倒是對面帶着面具的人眼神詫異,掃過了她,又掃過她身旁的君權神授,脫口而出:“你當真為了苦境和平獻身成婚了,恭喜。”
破案了,這語氣,絕對是原無鄉沒錯。
“你少胡說八道!”玄随子氣得再次炸毛,面色浮起薄紅,狠狠瞪他一眼:“原無鄉你這是在搞什麼!”
反倒是一旁的君權神授笑了一聲,淡淡接話:“遺憾不能請你參加喜宴。”
你也少胡說八道,在同道者面前造她的謠言。
玄随子用力推君權神授,可惜完全沒推開。
那邊原無鄉摘下銀豹面具,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她面前。他擡手朝旁邊喚了一聲,一張更熟悉而且因為換了一身裝扮顯得不那麼胖的倦收天在畫面裡探出頭。
“醉梅?”他看起來有幾分訝異,完全忽視一旁的君權神授,凝目細細觀察她一番,語氣相較原無鄉的笑語要穩重許多:“見你安好無事,吾便放心了。”
這才是真正的同修啊!雖然經常眼神不太好看不着人,但熟悉的語氣,還是讓她多了幾分感慨和懷念。
她忍住心頭湧起的酸澀,偷偷擦眼角,問他們:“你們怎是這副裝扮,二王之亂如何了,衆人都還安好嗎?”
說起正事,原無鄉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告知她閻王已然伏誅。
一旁的君權神授神色不動,似早已猜到結局。
玄随子看他态度,不知是否因是如此,他才不願意燹王知曉。
沒将心神放在不該注意的閻王身上,她聽原無鄉繼續說下去。
他說現下苦境不再面臨二王之亂,而是生了異識這個禍害,為了暗中調查正道人士到底有多少被滲透的人馬,他們建立了魔吞不動城,以此測試試探江湖暗潮。
說話間,旁邊又冒出個白發人影,一雙深邃的眼眸,是素還真。
他朝她微微颔首,似是為之前的事情道歉,又離開了位置。
緊接着取代他位置的是個金色大背頭,看起來很年輕的少年,名為刀疾流星行。他拽過一旁叫做劍影皓月光的黑發少年,讓他來看看苦境少見的遠程視頻。
連路過的傲笑紅塵和葉小钗都沒逃過湊熱鬧的下場,被原無鄉拽住加入了這場視頻。一個尴尬的看着根本不認識,從身份上來說更沒有任何交集的修道者,局促地朝她點頭。
另一個葉小钗和她倒是認識,但不熟。看到她還活着,神色和緩,對她比了個手勢。
原無鄉亂翻譯:“他說恭喜。”
玄随子:……
都叫你少胡說八道了!騙她看不懂手語嗎!葉小钗說的分别是‘久見’。
原無鄉抓着信物滿魔吞不動城亂跑,給她偷偷看在打坐修禅的一頁書。一頁書察覺聲響,側頭看來,威嚴的面目,實在是讓人精神一凜,忍不住就要叫他大師。
一頁書過後是練武的亂世狂刀,看他肌肉虬結,熱汗淋漓的樣子,君權神授自然地遮住了她的眼睛,對原無鄉說:“遙岚接受不了他人這種裝扮。”
玄随子:原來你也知道嗎!那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原無鄉忍笑輕咳,收回信物:“抱歉,吾一時忘了。”
認識許久,都知道玄随子臉皮薄,他最後爬上屋檐頂端給她看看在吹風的劍界傳奇風之痕。
風之痕和她别說認識了,兩人甚至連種族都不同,也就原無鄉自來熟,問她想不想要風之痕的簽名。
我是想要啊!但是你怎麼給我!燒給我嗎!
玄随子腹诽,風之痕看起來脾氣很好,走下屋頂和她打了一聲招呼。
這風度,一看就是世外高人,還當真給她留了一張簽名。
原無鄉收好,說這是給她的新婚禮物。
玄随子忍無可忍:“你夠了!”
一旁的風之痕聽聞,雖不知曉是什麼情況,卻是非常随和又平靜的道了一聲:“恭喜。”
對着無辜且不熟悉的旁人,玄随子收起了愠怒的神色,尴尬回:“呃……多謝。”
原無鄉大笑出聲。
玄随子拳頭握得梆硬,心下想:我遲早套你布袋。
知曉他做這麼多,隻是想讓她安心,令她知曉縱使苦境烽火未曾停歇,他身旁亦有無數的同道中人相幫,使她不必在異景他鄉太過擔憂。
短暫相會的時間将盡,還有許多人的消息她尚未得知。原無鄉明白時間有限,便尋了個背風的位置坐了下來,和她說閻王之亂結束後,商清逸和绮寮怨相伴退隐,蒼回道境繼續修煉,人世間和遠風塵依舊在武林上忙碌,他亦在此道上,繼續為武林和平做貢獻。
說起煽情,原無鄉實在是不逞多讓。
玄随子聽得衆人都好,終是忍不住淚水,不能與他們共患難、同對風雨的愧疚霎時爆發。君權神授攬住眼眶通紅的戀人,歎氣幫她擦淚。
原無鄉安慰她,說塵世風波或許未曾停歇,可此路上有他有她。雖如今不在一處,可心從未遠離,吾道從不孤。
“今日一别,實不知何時才能相見。”玄随子擦幹淨眼角淚水,聲音難免哽咽:“望再見時各自安好,我可不準你走在我前頭。”
原無鄉笑出聲:“你吾一直同行此道,終有再見之時。不過百年,眨眼便逝,人說幸福肥,希望再見時你可不要胖太多。”
“你好煩!”玄随子破涕為笑,罵了他一聲。
原無鄉軟下眼神,拉過一旁靜聽的倦收天,說:“放心吧,吾和倦收天到時一定會和你讨那杯遲來的喜酒。”
玄随子:……這事就算了。
倦收天點頭,說話依舊是沒什麼情商:“以你的功體,早早退隐非是壞事,武林能人輩出,你可放心。”
“……還真是謝謝你的安慰。”玄随子一噎,想了很久還是不忍心說重話,便道:“待烽火境平的那日,我們三人當不醉不歸。”
原無鄉笑:“自然。”
倦收天點頭:“一言為定。”
瑩瑩綠火消失,熟悉的面容亦逐漸淡去消散,玄随子的眼淚又開始落下。
君權神授擡起手輕輕撫摩她的背,将人抱在懷中安撫,“如此,你可放下心了。”
“多謝你。”玄随子低頭靠在他肩上,實在是按耐不下心情,悲傷得難以自抑:“對他們,我實在有太多愧疚。”
“他們不曾怪你,亦不是非要以命相抵,才算盡義。”知曉她會放心不下友人的狀況,他才特意在彩綠險磡封閉之前留下信物給原無鄉,想解開她的心結,沒想到還是會傷心至此:“你做的已經足夠多,總該為自己活一次。”
以命替命之術并非對她毫無影響,雖是在前面做了許多準備,又用木人承接了大部分天譴,可僅僅是小部分的天譴,也導緻遙岚百年功體潰散大半,需要時間恢複。
所以欲帶遙岚退隐這件事,他在交出信物同時,便告知了素還真。
想來這件事他和原無鄉與倦收天說過,見他們态度,便不難明白作為好友,他們同不希望遙岚再經曆武林風波。
“我知曉。”她還沒有那麼遲鈍,看不出衆人心思。都是為了讓她好過一些,不至于郁結于心,也相信原無鄉與倦收天的實力,即使如今相隔兩方,隻要彼此牽挂,總有相見之時。
君權神授順着她的背脊,從上輕撫向下,偶爾在她抽咽的時候輕拍,靜靜等她平複心情。
過了好一會,她總算是沒那麼難過,睜開眼睛,看見白皙一片的皮膚以及上面蔓延的黑色似刺青的紋路。
肢體接觸,線條漂亮的肌肉,溫暖又奇異的觸覺讓她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怎麼說呢,悲傷頓時消散一空,變成了哪哪都不對勁的害羞。
她動了一下,從君權神授懷中退開,側過身去,臉色通紅的似番茄,視線亂遊移。
君權神授了然,這是情緒恢複,又開始不敢面對了。
實在是……
不趁此時作些什麼,都有些對不起這般好的氣氛。
“方才說的喜酒。”君權神授深谙對玄随子趁虛而入的必要性,一下子轉了口風,說起原無鄉的玩笑:“你打算何時實現?”
呃……
現在說這個做什麼!
玄随子用手背遮住發燙的臉,理智全無:“我……我沒有答應你這件事。”
“現在考慮不遲。”君權神授伸手攔住玄随子去路,把人堵在桌前,逼近一步:“總不能答應了友人,又要反悔。”
她什麼時候有答應原無鄉,根本就是他亂說。
“你走開!”距離縮短,她不知是看前方好還是看君權神授的臉好,有些别扭的錯過頭,視線到處亂錯,就是不敢看他,故作淩厲:“你這是趁火打劫。”
“吾說過,吾非正人君子。”
君權神授扶正她的下颌,步步緊逼,看玄随子緊張得呼吸都亂了,眯起眼睛道:“如何,不敢回答嗎?”
銀月色的眼眸近在眼前,微醺氣息撲面而來,讓玄随子面色更紅,思緒像是煮開的沸水,咕噜咕噜冒着泡泡。
事情是怎麼發展到這個地步的!
玄随子快速眨着眼睛,想着如何脫身,忽然一個神奇的想法從腦海油然而生。
“燹王不是沒追到療靈師。”
這是一個絕佳的理由,也是在他們婚事之前屹立不倒的巨山。
以燹王的性格,自己都還沒有成功牽到療靈師的手,沒和她舉辦巨大的婚事,是絕對不想看到任何人走到他前頭,比他先邁入婚姻殿堂,就算是君權神授也不行。
這下換成君權神授陷入沉默了。
玄随子在此時無比感謝燹王,感謝他感情進度如此烏龜,才能讓她暫時逃過一劫。
最好再追久一些!
她非常沒有同理心的想道。
君權神授蹙眉,真是……都把人帶回彩綠險磡了,燹王的進度未免太慢。君權·彩綠險磡代王·全知全能·首席戀愛指導·神授,即将二次上任。
在此之前。
“如此說,待王事成,便是你吾。”君權神授率先将事情決定下來,不等玄随子反應,壓下身體,不客氣道:“為免你反悔,吾先收前定。”
前定?什麼前定?她根本什麼都沒答應!
不及解釋,聲音消失在相觸的唇間。
梨枝搖曳,窗戶半阖,縫隙漏入一絲淺光。明暗交錯的室内風景,隐約照亮糾纏的袍角。忽而,陰影墜落,發钗閃爍微光掉在地上,響起清脆一聲,深淺長發散落,互相交疊,藏下淩亂呼吸。
那一日,彩綠險磡的謠言再次刷新。
工作狂君權神授和玄随子雙雙曠工成就達成。
而燹王……依舊沒跨過和療靈師正常聊天超過三句的詛咒。
綠之子靠在巨樹上,嘴巴叼着草根,啧了一聲,“……真想辭職。”
受不了了,這滿國上下蔓延的戀愛酸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