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情有些陰差陽錯。
我好似嘛……不小心誤打誤撞進了森獄。
說起來,一開始我隻是在俠女村路過,誰知曉那晚有兩個和我十分有緣的人,同樣在那裡路過。她們被擒于森獄之人的手下,拔出蘿蔔帶出泥連我一并遭殃。
更不巧的是,她們并非與我一般無意路過,而是有人特意使她們埋伏在那,實則是隸屬于森獄第十八王子玄嚣太子的殺手,目的是為了暗中殺除玄丘皇子。
啊……這命運流轉,實在是令我無語。
玄丘皇子的運氣,更是比我想象中的更差。
無意帶入兩位欲取其命的蛇蠍美人也罷,連我這名本就不算是什麼好人的女子一并帶入。
這就是所謂的閻王要其三更死,無人能留至五更麼。
玄丘一看到我就失了理智,手指用力擡起我的下颌,雙目緊凝:“哈哈哈,意料以外的美人。低鬟朱唇,嫮眼纖腰,愁入眉痕,若芙蕖出渌波,真是讓吾心喜。”
雖然很感謝你的賞識,可我覺得有點麻煩,人家是真的路過啊!
就這樣,我被送入玄丘皇子的居所,兩位蛇蠍美人不知道是真的笨還是她們事先就沒從玄嚣太子那裡得到更明确的計劃,竟以為我也是play……啊不是,是計劃中的一環,私下接觸我,将玄嚣太子的打算托盤而出。
玄嚣太子的人……有些笨哦。
算了,看在豐厚賞金面子下,我就當是接了滴滴代殺,略微幫個忙也無妨。
憑借着優越的歌喉,玄丘皇子用重金給我打造了個金絲雀籠,讓我在裡面表演。
本來事情應當在玄丘死于劇毒之下了結,偏生他死亡當日,布策的神在在和兩位舞女同樣身亡,我再次陰差陽錯被當做玄丘的‘遺物’送往森獄深處,受重兵看守,欲令我一同殉葬。
我:……
人家就說來路不明的錢不能随便亂拿,現在事情好似有些麻煩了,我要怎麼離開森獄。
把所有人毒死再離開也不是不行,可是玄嚣給我的錢還不足以填補制毒的成本,這分明就是血虧嘛。
我坐在純金打造的雀籠中,思索着怎麼樣才能以最小的成本離開森獄。
偏生這個時候,有人前來接收玄丘的軍力以及遺産。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還真是迫不及待呢。
我故意在黑布遮掩的牢籠中發出聲響,果然引起了來人的注意。
重物頓地的聲音随着腳步聲響起,搭在邊緣的手修長白皙,緩緩掀開黑布。微光瀉入,雀籠流華,隻見來者頭帶龍冠,相貌端方,一雙銳眼因背光而顯得深邃無底。他擡眼望向跌坐在地的我,隻交錯一眼,頓時怔忪,恍若失神。
看裝扮,大概也是森獄王子之一,就不知道是排行第幾。
我垂下眼眸,似躲避久未曾見的光明,動作中更是牽動腳腕的金鍊,含淚問他:“閣下……是來取我性命的嗎?”
語調輕巧一撩一轉,無意中展現自己柔弱嬌媚的姿态,好像已經對将臨的未來認命。
不等站在籠子外的人回應,一旁的小兵出聲告知他我的來曆,是自玄丘房中送來。
他思索着什麼,一用力掀開了黑布。
落地驚塵嚣,無數光線投入。我緊閉雙眼,聽到牢籠打開的聲音,他推開門,一步步走過來,彎身拽斷我腳旁金鍊。
撲面而來的麝香味,濃烈又馥郁。
他低下身,撫掉我眼角淚水,寬大的手幾乎攏住的半邊臉,輕輕一擡,低頭凝望我:“你喚何名?”
我輕咬着唇,“君懷袖。”
他喃喃重複一聲我的名字,忽而攬住我的腰身,将我半抱起來,“吾帶你離開。”
門外的護衛出聲打斷,仿佛并不贊成他這一舉動:“玄膑大太子。”
這又是什麼發展,森獄的人應當沒那麼好騙吧?
雖很擅長利用自身的外貌達成目的,也深知世上男子少有能拒絕我刻意營造出來,柔弱且不谙世事的假象,但隻憑一眼就做出這樣的決定,他看起來不像是玄丘皇子那種急色的性格。
那就是另有目的咯,考慮到森獄内鬥似乎很嚴重,他是懷疑起了玄丘皇子的死因?
不無可能。
我把頭埋在他懷中,仿佛害怕一般依靠着他,手搭在他手臂間微微顫抖。
玄膑回過神,安慰一般地拍了拍我後背,并未有撒手的打算,側頭對籠外小兵說話,語調柔和帶着耐性:“何必為難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女子,玄丘皇弟已亡,縱使讓她陪葬又如何?徒增人命罷了。”
護衛猶豫:“可這……”
玄膑不待他有所反應,聲音放得更輕,落在我後背的手力氣微重一分:“吾說的話,你沒聽見嗎?”
護衛霎時想起眼前人雖在森獄傳聞軟弱,卻也是森獄太子之一,閻王第一子,立馬跪下:“屬下不敢。”
“退下吧。”
玄膑攬過我,神色轉向柔和,“走。”
“多謝你……”我想起方才護衛對他的稱謂,又注意到他另一隻手拿着登龍杖,思考了一會,到底沒退開他懷中,而是轉喚他的名字:“玄膑大太子。”
玄膑稍稍緩和了神色,對我的識相非常滿意,帶着我一步一頓走出囚籠。
路上,他都沒說什麼,察覺到我穿着單薄,他脫下外袍蓋在我身上,帶我走到一處住所。
“這是吾之住處,姑娘可暫居此。”玄膑和我一起走進房内,這才松開手,讓我觀視房内的布景,言辭輕慢問:“方才不及問,姑娘非是森獄中人,想必是玄丘皇弟任性自苦境帶入。不知你在苦境可還有家人,吾可遣人送你回去。”
哦,試探麼?
我摸了摸肩膀上的外袍,稍一用力取了下來,披回玄膑的肩膀上,眉眼裡盛着輕愁,低聲道:“我本是苦境賣唱為生的歌女,自……”
話沒說完,我小心地看他一眼,咬着唇,似為難又不得不繼續說下去,完全将柔弱二字刻入聲音:“自那道怪異的牆蔓延苦境……從此,便無處可依了。”
含糊掉必要的來曆内容,我斟酌着詞語,将自己包裝成森獄黃泉邊界受害者,順便給對方一個台階,暗示他這是一個很好的将我留下的理由。
“抱歉。”玄膑太子适時合份地露出歉意表情,擡掌握住我留在他肩頭的手,低下頭,眼底瀉出一絲心疼:“吾知曉這句道歉并不能讓你回到以前的生活,作為森獄大太子,吾無法阻止玄嚣揮兵苦境,造成你的不幸,吾也難脫其責。”
“大皇子救了我,已然是莫大恩情。”我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靠在他懷中,閉眼低聲道:“懷袖知曉大皇子與玄嚣不同,非是草菅人命的性格,又怎會怪大太子。”
身後傳來撫摸的力道,玄膑并未拒絕我的靠近,反而像是受到引誘的普通男人,舉手投足盡是憐惜,歎了一聲:“如今苦境處處烽火,既你無處可去,便暫時呆在此地,吾會保護你。”
“是。”我柔軟又溫順的應從,語氣真摯,真如同無處可依的菟絲花一樣,攀着他這唯一的巨樹,“多謝大太子。”
他抱着我,不知在想什麼。
真相信他對我動心就有鬼了,這人絕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無害。就像現在,他看着放松,實則上處處都在防備我,若我現在敢作些什麼,想必扶在我身後的手瞬間就會取我的性命。
短短時日接觸,幾位皇子之間并沒有想象中的那般兄友弟恭,而是處處算計,爾虞我詐,欲緻對方于死地。
玄嚣是如此對待玄丘。
玄膑亦如此對待玄嚣。
就像現在,玄膑大太子留我,大概懷疑我就是下毒殺害玄丘的兇手,借此将我握在手裡,打算當做日後威脅玄嚣的棋子。
一旦我沒有了利用價值,下場和玄丘不會有什麼兩樣。
所以他現在在試探我,也是在看我是否能為他所用。
感覺一不小心就來到了相當危險的地方,處處都是坑,我是不是今年流年不利,不适合出來做生意啦。
和我溫存了一會,玄膑松開手,讓我好好休息,他改日再來看我。
“恭送大太子。”
等人走出門外,我面上溫柔的神色一松,坐在桌前,想着下一步該怎麼辦。
周圍盯梢的人武功沒我高,逃出去不難,大不了會被追殺一陣。
不過出去的話,大概就遇不見這麼有趣的事情了,我真好奇這樣養蠱式的鬥争,誰才能是活到最後的赢家。
留下來觀察一下好了。
另一邊。
玄膑踏出房門不遠,揮手喚來步華黎。
“調查一下此人來曆。”
步華黎欠身接過任務:“是。”
*
這邊局勢緊張,玄嚣處同時收到消息。
他這才想起神在在派去暗殺玄丘皇兄的殺手還有一名存活于世,不由得皺起眉。他應當下達了任務完成後便自殺消抹證據的命令才是,怎麼會有一個活着,竟落到玄膑手上。
落在玄膑手上,等同于落到黑後手上,以黑後的城府,必定會以此做文章。
翼天大魔神色緊張,同室操戈的名聲對玄嚣繼任大統的未來不利,頓時問:“這該如何是好?”
“不急。”事情已經發生,才開始複盤問他出自哪裡也無濟于事,他沉思了一會:“可否請玄震皇兄走一趟?”
一旁的玄震了然:“你欲讓吾去試探。”
“是。”玄嚣點頭,他對神在在的禦人手段并不懷疑,隻是此事出現突然,他懷疑神在在是否中了誰的計謀,用錯了人:“若對方非忠誠于吾,你知曉該如何辦。”
玄震對不思配合攻打苦境,卻在背後搞小動作欲搶奪功績的人早有不滿,當即冷哼一聲,揮袖而去。
2.
我在房中彈奏着玄膑令人送來的琴,潺潺琴音,流瀉窗外,似泉若水。
忽而,一道人影闖了進來,打壞了我的興緻。
一個身穿華服,頭帶勾雲寶冠,貌若好女的清秀男子推門而入,一進門就盯上了我,眼中殺氣一閃而過。
“大皇兄當真好興緻,兄弟們在外出生入死,自己倒在房中窩藏女人。”他言辭犀利,難聽的話語,加劇他不悅的臉色,看起來更來意不善。
我:……
玄膑大太子,你家是花園嗎?人家根本是想來就來。
知曉玄膑必定是有所懷疑,同時有借此試探我的意思。
我用求救的視線看向他背後的下人,各個都是不敢阻攔,站在門外勸說:“十一皇子,請勿如此失禮。”
唉,還得是我來。
十一皇子是吧,大概是玄嚣的人。
我站起來朝他欠身行禮,借着起身的動作,小心掃他一眼,模樣乖順柔軟,“十一皇子誤會了,小女本是玄丘皇子的陪葬,是大太子不忍心我無辜受戮,好心留下我,并未對我做什麼。”
“哦?就是說你原本是玄丘的女人。”玄震冷笑一聲,“大太子這是……搶奪兄弟的女人?真是醜聞啊。”
我:……
誰是那個醜八怪的女人,一點毒就讓他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傻蛋。
長着一張聰明的臉,奈何又長了一條劇毒無比的舌,讓我不由自主的想起衣輕裘那個家夥,也是斯文敗類的典範。
我咬着唇,神情流露出一絲不堪:“大太子對小女有恩,我怎能聽十一皇子如此污蔑?為了恩人名聲,小女隻能自盡以示清白。”
說着,我狠狠朝一旁的柱子撞去。
就在将成一刻,隐藏在暗觀察情況的玄膑總算出手。
“住手!”一道氣勁擦過玄震卷向我,把我推向一旁的軟榻,玄膑同時出現在門口,腳步聲沉重,一頓一頓地走入。
他先走到我身邊觀察情況,發覺我沒事後,才轉頭向玄震呵斥:“何必為難一名弱女子。”
我攀在玄膑懷中,欲語淚先流,“大太子……”
“無事。”玄膑擦掉我眼中淚水,安撫一番。
“好一副郎情妾意。”玄震微驚過後,回過神來,視線掃過我:“皇兄來的真是及時,若你在戰場上也來得如此及時,玄丘皇兄也不置遭人暗算,至今仍難以阖眼。”
哦,這是把話擺上台面說了是吧。
“玄丘之死,吾自會調查。”雖說各自心中都明白玄丘之死是怎麼一回事,可真相到底還沒揭穿,對外的說法仍舊是遭了暗算,不至于以此動搖軍心,“玄震皇弟今日是為此而來嗎?”
“自然。”玄震不妨把話說的更清楚,眼眸一眯,“玄丘皇兄中毒而死,現場又隻有數名女人,她不就是其中之一嗎?”
話頭又抛到我這來。
察覺兩人都在等我的回複,我心底一瞬卻兜轉過很多念頭。
最終還是決定先搖擺一下,看他們怎麼出招。
“我……我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我一直待在金絲雀籠中,不曾步出。”當然是假的,那個籠子能攔得住我就怪了,不過我想看看他們到底哪個人會先來拉攏我。
但這就是另外的價錢了。
“這種荒唐的謊言,你以為吾會相信嗎?”玄震猶豫不過一瞬,手中弓箭霎時在手,箭尖直指着我,話裡帶着明明白白的殺意。
玄膑收攏手臂,将我護在懷中,“皇弟此舉是否超過,玄丘身死已有數日,為何你如今才來詢問。”
這幾乎明晃晃說玄震來殺人滅口。
“皇兄這是打算包庇到底了?”玄震亦不差,反應極快的将鍋倒扣。
玄膑卻不上當,“真相尚未明晰,何來包庇。”
雖然看戲很有趣味,可參演其中更能獲得加倍快樂。
我顫抖地推玄膑手臂,欲從他懷裡直起身來:“請勿為難大太子,小女所言句句屬實,若十一皇子不信,我願一死以證清白。”
“懷袖。”玄膑一時摸不準我态度到底為何,手中力道卻更是重,将我往懷中按。
“哦?好膽量!”玄震手中弓弦絞緊,真有将我殺死的打算。
證據握在别人手上到底不妥,若此時殺死了對方,也能順理成章消滅證據。
一者殺,一者護,各有心思。戲台三方表演正酣,臨時又加入一名戲子。
“夠了!”威嚴的女音遙遙傳來,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玄膑、玄震,即刻來陀羅迷殿。”
“哼,黑後。”玄震聞言,收起弓箭,拂袖率先離開。
沒有我的名字,就是說我從表演者轉為路人了嗎?
我伸手搭住玄膑的手臂,擔心的看着他:“大太子……”
“不必憂心。”玄膑拍拍我的後背,動作輕柔,“吾不會讓你出事。”
真是好有力量的保證,不談自己可能面對的危險,先向我保證我的安危,若我真的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無害,或許真會對他産生好感從而倒戈于他。
可惜我不是什麼好人。
我起身整理好他被我捏皺的衣領,低聲道:“請務必小心。”
“嗯,在此等吾回來。”他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拿起一旁的登龍杖,步履沉重離開。
當然,我還要看你回來打算對我說什麼。
我輕輕點頭,扶着房門,一直目送到他身影徹底消失,才關上窗門回到房内休息。
事情越來越趣味了,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的身份在苦境特意營造過,就算去調查,大抵也調查不出什麼。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要想一下退路。
這一等,沒等到玄膑回來,卻等到了一陣雨。
3.
森獄真是能人輩出,能悄無聲息潛入玄膑府中把我帶出。
不知道這個特地來邀請我的又是哪一方勢力,竟然沒住在森獄中,而是住在苦境。
待我心中正好奇,神秘人帶我來到一處風景優美的庭院,桌面上擺好茶具水果,招待禮儀具備,除了不見其主人。
“天不肖,有玉屑,地不肖,有玉屑;米鹽茶馬酒,事事千玉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