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當家卻朗聲笑了,望向那雨中人:“一輩子那麼短,但是隻要乘風多活一天,那麼我們就多赢了一天。”
他沒有說是赢什麼,但是更漏子确确實實意會了,卻更覺荒謬:“就憑你們?”
“憑我們,還憑很多人。”蕭當家道,話鋒又一轉:“不過,難道你們這些人,連血都是冷的嗎?你們若是能夠……”
“重影門永遠是陛下的重影門。而更漏子,也永遠是隻聽命于陛下的更漏子。”
猜到他要說什麼話,更漏子大聲打斷了他,毅然決然。
可這句話是說給永安镖局的人聽,還是說給他們這些更漏子自己聽的呢。
如今永安镖局已嚴陣以待,又有“紅塵劍”援手。更漏子知道,自己今夜一行,怕是不成了。
他不作拖沓,當即退去,不過多時便沒了蹤影。何子規隻是站在那,盯着更漏子離去的方向,久久未動。
打破沉默的是露夫人的聲音:“這位朋友,多謝。”
她的步伐稍稍一滞,最終還是轉身走入了镖局,走向了劉乘風,一步又一步,皆是緩慢而沉重。
“你剛剛說,少将軍。”她低聲問道,“你是寒霜軍的人?”
她雖是在求證,心下卻想着另一件事——适才她做了那場舊夢,醒來後便聽得梆音跟來,又于此處,再度得見秋霜凜。
來到洪都不過短短兩三日,前有玄鷹符與霹靂堂,後有更漏子與秋霜凜——其間又互有聯系,或可環環相扣,或有微妙巧合,本能一件一件拆開來的事,就好像忽然之前被趕到了一起去,糾纏成了一團。
當真隻是趕巧了嗎?
劉乘風正要回答她,忽聽得一聲喚:“乘風。”
這蒼老的聲音響起時,看過去的不隻是劉乘風。
何子規聞聲擡頭望去,隻見一個竹杖芒鞋、須發皆白的老人從後屋繞了出來,年逾古稀,猶然精神矍铄、步伐穩健。
正似當年。
“孫……”
再見這位老人家,的的确确是她意料之外,隻是還未喚出口,老人已招了劉乘風過去了。他似乎是并沒有看到她,隻是檢查了一下劉乘風的傷勢,又給蕭當家、露夫人等人挨個看了一遍,囑咐他們妥善用藥、好生将養。
可是他始終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話。直至最後,老者從她身邊走過,也未作任何停留,甚至一個眼神都不曾落到她身上。
“孫老先生!請等一等!”
她霍然轉身,可老人已經走過了院中的路,繞過了拐角處的一棵梧桐樹,看不見了。
···
接下來的整整五日,何子規都會于清晨拜會永安镖局,而後于孫素衣房門前靜立一整天。
但是無一例外,每一日,孫素衣都閉門不見。她始終隻是端着晚輩禮站在孫素衣的門口,一動也不動,也不發一言。
四周煙雨細密,面前房門内不聲不響。
就像那屋中根本沒有人。
她卻未有絲毫不耐,隻是端着禮靜立原地,等。
——她仍然在思索着那些仿佛被強行扭到一團的、接二連三的事件。永安镖局與寒霜軍有些關聯,恰好如今頂着第四代藥王之名的孫素衣也在此間,那封信引她到洪都,又是否也與此事有關?
洪都不隻有霹靂堂,還有永安镖局?
可縱是如此,這諸般因果、這多方行蹤,并非是一人所能為,也本也不該如此急匆匆地趕到一起,像是被什麼硬生生加快了步伐。
何子規心中正轉着幾個念頭,忽見一把傘打在自己頭頂。她偏過頭看去,隻見露夫人向她微微一颔首。
“多謝夫人。”
“女郎想來是孫前輩的故人。”露夫人将目光投向那緊閉的門,“孫前輩屈身于我們這小小一間镖局已有一年。而一年前……戰亂剛剛結束,恰是镖局最岌岌可危之時。”
何子規靜靜聽着。
“前當家和幾位能主事的,都死在了戰亂裡。我雖會些武藝,所擅的卻是賬目支度,實在撐不起永安。”露夫人輕歎了聲,接着道:“後來孫前輩于江南行醫,我與他偶然結識,相談甚歡。沒多久江南流匪猖獗,那日官道上起了沖突,四面八方的都有,死了一地。孫前輩為防止起疫,托镖局的我們幫忙入葬。于是就在死人堆裡,我撈出來個蕭瑾,也撈出來個劉乘風。”
露夫人目光落到何子規身上,正見她也略偏頭看了過來:“那時劉乘風已被追殺,蕭瑾護着他逃到江南,結果遇到這麼一場血戰。好在吉人自有天相,他們兩個偏偏都活了下來。不過可能追殺的人都以為他們死了,倒是消停了好一陣子。後來的事就是蕭瑾為報恩盤活了镖局,聽說他出身商會,倒的确有些手腕。而孫前輩把他們救回來後,也留在了這兒。”
許久,何子規回了句:“當初我聽孫老先生說……等戰亂結束,他确實想來江南養老的。”
露夫人一笑,不再說什麼,隻默默地給她撐着傘,一直到臨近宵禁時刻,何子規如前四日一般獨自離開。露夫人站在院子裡,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盡頭。待到天色暗下,露夫人又回頭看了看緊閉的房門,搖了搖頭,正要離開。
身後的房門忽然響了。
露夫人回過頭去,孫素衣正站在門口,迎着淅淅瀝瀝的雨。
“孫前輩。”
孫素衣隻是朝她點了點頭當作打招呼,随後,他也隻是看了一眼庭院,又遠眺那遠方的道路,轉身回了屋内。
那道房門再次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