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非在血火中厮殺過後、為安定亂世出了力之後,還要躲在無名地、陰暗處,艱難地掙紮着。
可他們背後牽扯的都不隻是他們自己,還是一代代人糾葛下來的、變得如此難解的舊局。這壓于太多人肩上,凝固成了再掙脫不得的枷鎖。
但總有她當做之事。
刹那間,那山水雲霧間的輕語,似乎又一次響在了耳畔——
“妳又在追逐着什麼呢?妳走上了和他們一樣的路,可妳所見之火光,又在何處?又是什麼?”
也許再回到當時那條渡船上,她的許多答案,都會換上一個更為清晰的面目。
縱是這世間命若草芥、身如蜉蝣,但長路當前,她須得仔細考量。
而僅那不知來處的一封信,便能逼她入局。往後的路途,勢必更為艱難險阻。
念頭幾轉,決心已定。
“所以無論妳下一步如何,都繞不開風雅樓。”孫素衣回過頭問她:“今日下午亦之應該會來。妳是要見他,還是回避?”
“自然是見一面。”她起身理了下衣袖,鴉青外袍有些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天光一照,流動其内戰袍上半張鬼面,“我正有一些事,須得借風雅樓之力。”
指尖探入袖内,按在了那塊風雅令上。
片刻,她不動聲色地将手收回,問道:“何方怎麼樣了?”
“還在睡着吧?亦之下手重,一時半會兒解不開。”孫素衣搖了搖頭,“你們這些孩子,怎麼一個比一個的不省心呢。”
何方被辛未送回來後,她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再一探點穴的手法和内力,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這孩子居然真的直接去找了沈亦之。
“晚輩去看看他。”
“去吧。”
正如孫素衣所說,何方還沒有醒。她倚在窗邊,看向窗外的雨幕,半阖了眼眸。風遛過未關嚴實的窗縫,吹落一地碎雨。雨絲窸窸窣窣地打在窗格上,聽着像是一碗粟米大小的珠子傾翻,灑了一地。
窗前人擋去了一部分光亮,房間内更顯昏暗。案上一支冷燭隻剩了一小半,凝在燭心旁的燈花尚未被剪去。
何子規打開了一半窗,濕涼之意撲面而來。她低了頭,解下了紅塵劍鞘上墜着的墨玉鯉。
白色的絲繩,與墨珠墨鯉相映,又似乎缺了什麼。她垂眸看着,慢慢地攏了掌心。
惟剩一段白色絲繩與墨玉珠垂落。
她倚着窗邊,阖了眸。
記憶被一隻無形的手翻開,一幕幕從未被遺忘的過去走馬燈般閃過,到了最後,忽然散了開去,在面前盡數鋪滿。
霁月居内,曾有白衣恩師,曾有少時之約。
而後亦有那些同生共死、生離死别,抑或是愛恨怨怼。
——“從此這世間,再無風月。這把劍的名字,叫紅塵。”
——“妳要留心自己的傷勢,千萬不能再逞強。”
——“妳且去便是。餘下的,都交給我。”
——“小微,妳千萬保重。”
——“微姐……”
聲聲句句,卻終究是凝固成了記憶深處的一塊塊墓碑。惟有那許許多多鮮活依舊的話語依稀響在耳畔,此起彼伏,又鋪天蓋地。
她睜開了眼。
窗外雨聲清晰可辨,那些時光的聲痕默然退場。
攤開手心,墨玉鯉仍是晶瑩潤澤、雕工極盡細膩,似乎任何歲月都不曾在其上留下半分痕迹。她神色如舊,低頭将其重新系回了劍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