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都城内,指月閣。
辛未從北市回來時,正看見庚辰從自己面前匆匆掠過。她回眸瞧了瞧日頭,算來這大概已是今天第八次了。
他這忙什麼呢?
“林管事,庚辰這是……?”
“這辛未統領可問錯人了。”林管事笑呵呵地行了一禮,“我就一小小的管事。辛未統領若是得空,隻能問樓主,或是庚辰統領自己了。”
沉默了片刻,辛未拿不準地猜了一句:“他得罪樓主了?”
問完她就轉過頭去看了眼林管事,見對方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她一時失語,半晌喃喃道:“難道還真是?”
又過了一個時辰,庚辰匆匆趕回指月閣,将一沓文書往林管事前面一拍,撈過茶壺揭了蓋子直接灌了幾口,扶着桌案癱在原地。
大概是他這來來回回太過風風火火,指月閣内輪值的弟子和往來買賣情報或是寄信的客人都不免往他這看了幾眼。
不過很快,他們就收了目光,各忙各的。
辛未走過去,蹲在他旁邊,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
庚辰似乎是有些神思恍惚,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擡起手臂抱了上來——說是抱,更像是上半身半挂半靠在她身上,因為實在是太累,沒什麼多餘力氣,拿他自己的話來講,都快累成一條狗了。
林管事非常知趣地轉過身,當作什麼都沒看到,拿着那疊文書走了。
過了許久,庚辰緩了過來,動作有些僵硬地松開手,退後一些剛要說些什麼,嘴裡就被塞進了一塊酸甜的梅幹。
他眼睛忽地一亮。
“知味軒的。”辛未道,“剛剛去北市辦事,給你帶的。”
庚辰一樂,接過她遞過來的紙包,挪了個地方,給辛未騰出位置,重新坐好。方才那一點尴尬轉瞬即逝,已是無影無蹤了。
辛未從他手裡順了倆梅幹:“你怎麼得罪樓主了?”
“就那天那位小郎君。他之前不是在‘紅塵劍’那邊?我看樓主與他熟悉,多嘴問了兩句。結果趕在了樓主氣頭上,就……”
庚辰想起當時沈亦之擡眼看過來,扔下一句“你很閑?”就導緻了自己接下來這一個通宵加一早上的奔忙勞碌,險些累得連指月閣的門都進不來。
那些事要說是指月閣中瑣事倒也算不上,還恰都是夠得上讓影客出手的級别,但以往林管事調度得當,非常省心,樓主也不會專門拿這事派出影客……
“你一會兒還有事兒?”
“沒什麼了,都弄完了。”庚辰倚在憑幾上歇着,幸而習武之人身體非一般人可比,通宵忙下來,除了累,倒沒什麼太大問題,“下午樓主是不是還要去永安镖局?今天……今天是六月十四?”
庚辰怔了一怔,不知在想什麼,一時目光有些飄忽。
“怎麼了?”
“今天……是我那妹子的生辰。”庚辰拍了拍額頭,苦笑,“當年就屬我們兩個最親近。我還曾答應過她,每年她生辰,我都會實現她一個願望的。”
隻是世間難全之事太多。如今人事全非,兜兜轉轉,他終究是食言了。
“隻可惜,我如今隻是‘庚辰’而已——一個已死之人。”
二人在指月閣内,所以庚辰将最後半句話放得很輕,幾乎要聽不清楚。
辛未忽地起身,拽過庚辰,将他帶進指月閣中的一間隔間——指月閣内這般大大小小的隔間有數十,是專為情報交易所設,封閉性極好。
剛松了手,辛未便說:“你也聽樓主說了,昆侖宮要從霹靂堂購入三千斤黑/火/藥。”
庚辰倚在牆邊,語氣平淡:“樓主不會讓這批火/藥運出去的。從之前那封信看,用不了多久,霹靂堂就會到風雅樓手裡了。”
“之後呢?霹靂堂要是歸到風雅樓名下,你待如何?”
“我能如何?辛未,無論霹靂堂發生什麼,都跟死人無關。”
“你不再回去看看?那封信你也看過了,風雅樓若是收編霹靂堂,按照現在的計劃,你那位妹子說不定也能留下來。”
“回去做什麼?扮鬼吓唬我小妹嗎?”庚辰說笑一句,忽又皺起了眉:“可她和蘇家三郎有婚約。那個蘇寐……”
那人雖算得上是風雅樓座上賓,但他二人身為沈亦之的左膀右臂,自然知道此人牽扯頗多,甚至這“座上賓”的身份,都更像是一個記号。
他沉默了下去,辛未也不急着催他什麼,隻是坐在一旁等。相識多年,她太了解這個人,知他心底其實早有想法,但又始終踟蹰。
半晌過後,庚辰擡起頭看她,試探着開口:“妳和我一起去嗎?”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