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倚在艙壁邊喘着氣,手中木劍已攔腰而斷。
血影一閃而過皆似幻象,又不得不防。而那密密麻麻而來的蟲群卻好像殺不完斬不盡,一波接着一波,勢要将他們活活耗死在這裡。
三人合力,一面殺着蠱蟲,一面艱難地往船艉方向挪。何子規和“鲸”去了那邊,尚不知現下情況如何。
然而這艘船裡既然放了火/藥,那麼不管暗處之人是誰,隻需要随便一把火,他們就皆有可能盡數葬身此處,這茫茫滄海上沉一條船,實在可算是無聲無息。
思及此處,辛未一雙黛眉蹙得更緊。
忽地,那些黑壓壓的飛蟲原地散開一條路,中有一道影子飛了過來。辛未眼尖手快,本擡手要出招,餘光瞥見蟲群後一道越來越近的修長身影,手上勁力即刻一卸,接了那飛來的東西。
她定睛一看,正是一隻藥囊。
這邊她接了藥囊,那邊便乍起一道凄豔劍光。一時這因堆了屍體而顯得頗有些逼仄的走廊内如散落霞飛花,盡處又滲出數分清冷意,将他們面前不再前進反而擁向那人的蟲群盡數絞殺在劍影内。
少年眼睛一亮,撐着身子站直:“女郎!”
她聞聲一颔首,将左手拎着的刀扔給辛未,還了回去,走到那藥囊的驅蟲避蠱的範圍内:“你們這邊如何?”
“不太好。”辛未本就嘶啞的嗓音因為久戰之後而更顯幹澀,“那倉裡放了火/藥。”
何子規低歎一聲,擡手按了下眉心。
她讓何方和辛未庚辰二人一同去查探時,也想到了血月教或是蘇氏商會——又或者兩方聯手會提前在放置用來逃生的急船的倉内做手腳,隻是火/藥到底棘手。想來之前他們久久未對霹靂堂動手,着實是做了不少準備。
“二位可放了信号?”
早先時候她讓何方給沈亦之送信,讓風雅樓涉入此事之中,也恰是因為風雅樓在海上也遍布據點——先前經過的那幾座島嶼中便有不少。辛未與庚辰沿途遞了消息,在航線附近安排了些許漁船,若是出了事,他們二人放個信号,便會有人來接應。
“放了。但這條船已偏了航線,他們找到這裡還要些時候。”辛未歎了口氣,“看來我們隻能先漂一會兒了。”
隻要不遇上風暴,習武之人但凡會些水性,拆塊船闆當浮木入海漂上一段時間不是難事,輕功高一些隻需站在上面即可。若是真正精通于蓬萊的“雲外歸鴻”,甚至還可以直接行于海上一段時間。
而在海上,大家能憑依的東西少得可憐,饒是血月教在這商船上準備周全,也不會選擇下水跟他們硬碰硬。能格殺“紅塵劍”自然最好,但那偃月長老卻不會以自身的安危來拼命。
血月教現存的幾位長老,再無人能比她對風月劍的感觸更深。
何子規點了點頭,忽聽得身後一聲凄然笙音,四周的蠱蟲隐隐又有躁動之勢。她擡起紅塵,風月劍法再起,又将那些靠近的蟲群斃于劍下。
循聲望去,那一體雙生的、不知該說是少年還是女孩兒的五仙弟子正站在那裡,少年手中拿着骨笙,女孩兒的頭正看着他們。
饒是風雅樓的影客也甚少見到這般畸形者,庚辰看到那人形貌更是悚然一驚:“什麼東西……”
換作平時那定然不會讓他有什麼好果子吃,此時卻隻是轉了個身,女孩兒歪了歪自己連在少年背上的頭,開口問道:
“妳是‘清風朗月’嗎?”
這一句問的,不僅僅是何子規怔在原地、何方呆在當場,就連辛未和庚辰都比剛剛見到這奇形怪狀的人時還要震驚。
但凡是這個江湖上的人,無論是年輕還是老邁,縱然是已經離那風華絕代者消隕已經過去了二十餘年,卻也都不會不知曉那曾驚豔過整個江湖的“清風朗月”。
甯子清。
二十幾年前江湖上、或者是所謂的“黑市”裡流行的還不是如今這般的八字判詞,而是十四字;也不像如今這般将後四個字點了名号,而是更多幾分風雅含蓄,或許酸是酸了點,卻也更襯當時長歌風流的盛世大唐。不過自然,就更不好記,多少人的十四字判詞打耳一過,不久便忘,關鍵時候拿出來要提可能還須得冥思苦想上一陣。
但那一句,卻烙印到了很多人的記憶中去——
裁得昆侖七尺雪,謝卻人間萬古天。
世事難料,昔年驚才絕豔者惟剩一道朦胧背影留與人間。後來者再如何驚歎、如何惋惜,怕也描摹不出那人舊時三分風采。
可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無論如何,這句話也不該出現在此時此地、不該從這麼一個人口中說出來,也不該……是對着何子規。
辛未凝神回想了一下方才何子規起的劍影,忽然擡頭與庚辰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神情得知,他們這次又想到一處去了。
除此之外,也同時想起了那日永安镖局中,何子規與沈亦之的那場交戰。
不過此時他們的注意力還隻是放在“紅塵劍”上面,加之沈亦之與何子規雖皆行風月劍法,走的路數卻有些偏差,那日一道風雅霜月、一道肅殺凄花,若非真是見過風月劍法之人,怕是也很難将二者聯系在一起。
是以這二人此時想的是,何子規用的是風月劍。
僅僅是個猜想,卻足以讓這江湖上許多人為之驚駭。
不過這……女孩兒?當真不知“清風朗月”若是還活着,如今也該是個四十餘歲的男子麼?
“自然不是。”何子規淡淡說道,“不過在下師承‘清風朗月’——家師與貴教教主有些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