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怔在原地。
這是晉王崔珩?
那個屠了赤羅國三座城池,把赤羅國太子一箭射死,逼得赤羅國國主南下和談的晉王?
可他的膚色蒼白得比體弱多病的王萼還要離譜。
崔珩看向春雪居的匾額,道:“袁姑娘是吳州人,或許不知這裡是什麼地方,但王二公子應當清楚這是何處,卻還願意進來。”
王萼笑道:“回殿下,縱使當年的裴家有罪,但玉碟梅畢竟無辜。某喜歡玉碟梅,便也進來看看。”說完,順手折下一枝梅花,遞在裴昭手中。
春日将近,寒冬綻放的玉碟梅已有頹敗之色,微風拂過,花瓣便簌簌落下。
崔珩盯着那枝梅花看了一會,移開視線:“玉碟梅是贈情人的花。二位是戀人麼。”
裴昭看着手裡的花,一時感覺有點燙。
王萼道:“殿下,玉碟梅也可贈與友人。”
崔珩卻道:“本王沒記錯的話,當年王長公子也說,臨真郡主是他的友人。可不久後,便是他們的婚宴。”
王萼臉上青紅不定,再也挂不住笑:“殿下,當年阿兄和裴二小姐有婚事在身。殿下這般話說的,怕是有些……”他輕輕咳了起來,像是被氣得不輕,“怕是有些不妥,不但對阿兄失禮,還對早逝的裴二小姐失禮。”
裴昭若有所思,難怪當年王藻每聽到臨真郡主的名字,便會不自在起來。
原以為是王家和臨真郡王的政見不和,沒想到,竟是這個原因。
但往事如煙,她對王藻也沒興趣,便道:“一枝花而已,殿下不必賦予太多含義。”
誰知崔珩仍道:“本王看過王長公子的信劄。上面說,今日贈梅花,來日贈玉佩。今日是友人,來日是情……”
裴昭隻好将手中的花枝遞了過去,挑起眉:“殿下這麼想要子實的花,那這枝花,送給殿下。”
王萼剛想攔下,但崔珩卻已接過了花,臉上陰晴不定,半晌,才說:“多謝袁姑娘贈花。”
兩人告退後,吏部尚書韓青馳走了過來,道:“老臣想再确認一遍殿下托付的事。殿下,為何要把陸攀換成袁姑娘,而不是顧惜時?”
崔珩沒有回答。
花枝“啪”地一聲斷了,半截落在地上,另外半截被斂于袖中。
韓青馳解釋道:“殿下,原先的四位探花使裡,王萼出身琅玡王氏,蕭逢春是太後娘娘的表侄,陸攀又是陸尚書的獨子,唯獨顧惜時出自寒門。若是要換人,換顧惜時最穩妥。”
崔珩應了一聲,卻笑道:“不必考慮這麼多。本王選陸攀,自有道理。”
韓青馳連忙稱是,等了一會,又道:“殿下若沒有什麼事,老臣便……”
“韓尚書,玉碟梅是贈給什麼人的?”崔珩忽然問道。
韓青馳看着滿園的白梅,揣摩着此話的意圖。
不久後崔珩便要擇妃,他問這話,大概是想給未來的王妃選花。
韓青馳便道:“玉碟梅,是娘子贈給郎君的定情信物。殿下若是要給王妃選花,還是選芍藥、牡丹之類的為好。”
崔珩垂下睫。
袖中的花枝冰冷,指尖卻蔓延着奇異的燙意。花枝上,除卻玉碟梅的清香,還有熟悉的香膏味。
他從未想到,漫長的七年過去,自己還能聞到當年擁抱時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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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春雪居後,兩人向膳堂走去。
王萼輕聲道:“下回遇到晉王,袁姑娘不要做那種鋒芒畢露的事。”
裴昭有些納悶,送一枝花,原來也能叫鋒芒畢露?
王萼歎道:“袁姑娘從吳州來,或許不知道晉王的為人。他連手足都敢虐殺……你在那種情況下送花,怕是讓他覺得受了折辱。”
文宗駕崩後,最受寵的趙王崔珏在宮中的泔水池裡被發現,死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屍體上遍體鱗傷。雖然官家的記載是刺客所做,但官員們卻心照不宣地知曉兇手是彼時從北安城趕回京都、參加國喪的崔珩。
裴昭皺眉道:“子實是在可惜趙王殿下英年早逝?”
王萼立刻搖頭:“某怎會為那種人可惜。趙王殿下這個人……納妾無數,性格又暴戾,死在他手下的年輕娘子兩隻手也數不過來。他死不足惜。”接着,眼睫低垂,苦笑了一聲:“但袁姑娘,趙王縱有過錯,也不是晉王肆意虐殺的理由。應當交由三司會審判決。”
“三司會審,可審不了皇親貴戚。”
“也是。”王萼的眸中劃過一絲無奈,“家父雖是禦史大夫,但遇到和他們相關的案子時,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入夜後,裴昭很早便躺上了榻,誰知輾轉半夜,竟未有絲毫困意。
陸攀在春雪居前促狹的話語一遍又一遍在耳邊回放。
——這大小姐是一等一的美人。可惜年紀大,不喜歡。
——這二小姐長得有些清水芙蓉,也不喜歡。
——死的時候估計連男女之事都未嘗過,可惜,可惜。
他也配對自己和阿姐挑挑揀揀?
若是阿姐真能化成鬼來複仇,倒是挺好。
翌日盛宴時,裴昭眼下一片青黑,坐在一邊的王萼将銀香囊遞了過來,關切道:“袁姑娘若是睡不着,不妨試試這個,裡面有安神的草藥。”
裴昭聞了聞香囊,沉思道:“丁香、合歡花、首烏藤、薄荷。還有一種辨不出來。”
王萼眉心微動:“袁姑娘會調香?”
“小時候學過。剩下一種是什麼?”
“五味子。”
遠處傳來一陣騷動,崔珩在衆位官員的簇擁下走了過來。他今日穿着官服,原本昳麗白皙的容貌,經豔紫色的織錦緞一襯,有些不可逼視。
他輕輕地望了過來,鳳眼幽黑,不辨喜怒。
大概是記恨昨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