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最初以為,藏香閣的事情,至少要兩三個月才能有結果。但沒想到,半月後,便聽得閣主被流放漁陽的消息。
午間休息時,大理寺的低階官吏們便就此聚在廊下閑談。
主簿趙繡一本正經地分析着:“藏香閣是塊肥肉,晉王殿下此舉,怕是想向背後的溫家開刀。”
錄事林昴應和:“晉王殿下此人,若是無利可圖,想來也不會做這種事。”
“林錄事!仔細點說話!”趙繡蹙起眉,“陛下仁厚,本想饒過溫侍郎,但沒想到,王禦史帶着谏官們以頭搶地,撞得頭破血流!哎,不知藏香閣現在會落到哪家手中。”
“某以為,肯定會落入晉王手中,畢竟他……”林昴說到一半,露出各位請意會的表情。
林昴是陸家門客,為人直率,聽聞陸攀的事情後,暗戳戳地罵了數次。裴昭雖不喜陸攀,但的确佩服這人的直言不諱,平日裡遇到,也時時溫言相待。
可就藏香閣一事來說,崔珩實在有功無過。
看着林昴輕蔑的神色,裴昭開口道:“林錄事,你剛剛想說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袁娘子,某有些公事想問你,到這邊說。”林昴不安地走到一邊,壓低聲音。
公事?
裴昭神色稍緩:“林錄事請說。”
“某一直有一事不解,袁娘子是怎麼突然成為探花使的。是不是……”
林昴最初以為,這新來的袁娘子會和崔珩有什麼關系。畢竟陸攀被杖斃時,袁娘子沒有受到牽連。但數月相處下來,袁娘子的吃穿用度卻極是平常,住的也是偏僻廉價的豐邑坊,實在不像委身他人。
注意到他促狹的眼色,裴昭聲音微冷:“探花使是禮部選的,林錄事若是有疑,不妨去問韓尚書。”
“某還以為娘子和晉王有什麼關系。”林昴摸着下巴,讪讪道,“畢竟,袁娘子年紀輕輕,又模樣可人。”
裴昭蹙着眉剛要責罵,林昴又憤憤不平道:“哎,都說晉王不近女色,但某以為,他一定……嘶,不像某,潔身自好,至今未曾談婚論嫁。”
這人倒還委屈起來。
裴昭冷笑道:“到底是潔身自好,還是沒人看得上,林錄事自己清楚。”
“你,你……”林昴張口結舌,“誰不知你們這些小娘子一個個地入仕,不過是想借此攀上高枝,甯願做望族子弟的妾,也不願做寒門的妻,某,某雖然出身寒門,但畢竟也是年紀輕輕便中了進士……”
裴昭聽得腦殼疼:“韓王殿下頗好斷袖之風,林錄事也可以……”
“你!”林昴氣得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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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齋樓。
穿着雪青色圓領袍的青年坐在紫檀木桌邊,垂眸翻看着賬簿,過了一會,開口道:“裴小姐猜得不錯,賬簿上的舞姬對應的的确是恩客。杜謙去藏香閣時,便是秋柳服侍。”
楊賦曾給了秋柳七百兩銀。
裴昭點頭:“這樣看來,杜長史和楊賦有過交易。但還不能證明楊賦是要刺殺殿下的人。”
“楊賦被刑部帶走後,不打自招,承認是他收買杜謙,說是要幫崔雯玉複仇。”
裴昭微微一怔:“可楊賦對崔雯玉,不像情深至此。他這般趕着認罪,估計是有人在背後施壓……也不知崔雯玉和此事是否有關。”
崔珩淡笑:“本王覺得,崔雯玉若是複仇,喜歡親自動手。這麼看來,大概是陸尚書。”
禮部尚書陸寬,是當年陸貴妃的兄長,亦是崔雯玉的舅舅。
裴昭輕聲道:“崔珏和殿下有手足情誼,直接殺他對名聲無益。按着殿下的地位,當年分明能有更妥善的方法。”
“本王的名聲本就不好,還不如破罐子破摔。”崔珩無所謂道,“裴小姐,竟還記得崔珏。”
“殿下,我的記憶又不差。”裴昭回憶起當年崔珏可恨的模樣,皺起眉,“我最讨厭的就是崔珏……要不是他是皇子,我和阿姐真的想見一次打一次。有一年燈會,他還說什麼要上門提親,燈會結束,阿娘便立刻定下了我和王長公子的親事。他這個人……算了,死都死了,也懶得說他。”
崔珩問道:“裴小姐連崔珏都記得,卻一點也不記得本王麼?”
四目相對,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睛漂亮得攝人。
裴昭垂眸思索:“其實有一點印象。我們……是不是有一年春獵被分到了一組?”
有一年春獵是抓阄分組,于是裴昭和一個不怎麼認識的皇子分到了一起。數年過去,裴昭隻記得那皇子沉默寡言,性子有些古怪,或許那便是崔珩。
“嗯。”他眼底愈發清亮。
“但那次春獵應該成績不好。”裴昭沉思道,“若是拿了前三,我應當不會忘記。”
“确實不好。”
“是我拖後腿還是殿下拖後腿?”裴昭有些猶豫。
畢竟在校場,崔珩的箭術估計在整個大周也是一流。
“是我。”他說,“那時還不怎麼會用弓箭。”
裴昭開始算起年齡。
若是十五歲的崔珩還不會用弓,十八歲的他竟能在亂軍中一箭射中赤羅國太子,也算是天賦異禀。
“裴小姐還記得其他的麼?”崔珩又問。
“殿下為何不直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裴昭把玉箸一放,忍不住問,“既是交易雙方,坦誠相待對你我都好。”
崔珩隻是說:“也不是太好的回憶,裴小姐記不清也挺好。”
不是太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