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自己的指甲僅僅是輕輕蹭過,力道甚至不夠留下一點痕迹。
因而這隻是利于展開對話的說辭。一般來說,對方會表示沒有受傷,然後大度地諒解誤會,自然而然化解掉這場尴尬。
一般來說。
可惜對面沒有按照套路出牌。
夢虬孫似乎不相信這話。他緊皺着眉峰,視線警惕地小心後撤,遠離面前的蘊姬,握緊手中的洞庭韬光,從懷裡抽出那一小團無遊絲,避之唯恐不及地抛扔過來。
蘊姬無名火起。
“我都講了不是故意的。不小心碰了一下,你幹嘛那麼小氣啊?”
夢虬孫的回應則更為生硬,一張臉緊繃得像拉到極限的一張弓,“我不要你的東西。”
她向前傾身打算撿起地上的無遊絲,對面就驚弓之鳥似的棍風橫掃示警。
“到底是有什麼——八纮酥浥?!”
未盡之意被封鎖在金色腕足的囚籠中。不知何時蜿蜒而出的強力桎梏,反綁雙手,纏緊膝關,甚至還分出兩條觸手圈禁勒鎖腰腹與頸部,使她挺直身軀,仰視虬龍,猶如控線傀儡。
而始作俑者相當事不關己地用剩餘的手撿起無遊絲,攤平在夢虬孫面前。
“不要大意,畢竟内奸還沒抓到。即便不是圭老等人洩露賬目,鳍鱗會中也一定有人同礦監方面勾結。現下沒時間先去清理門戶了,這件事情不隻是你一人安危,不容任何意外。她也是為了全局考量。”
這話說得溫和懇切,令人信服。
如果沒有把人捆起來那就更令人信服了。
“你們兩個真是夠了。我就是那種人嗎?”
“以你的族脈而言,這也難說。”八紘稣浥似乎真的在斟酌的态度将她氣個好歹。
“難說你大爺的!我……我也得打得過他啊。”
“所以是有企圖,而無實施條件。”
“企圖也沒有!”
“真的?夢虬孫畢竟是他的……”
“你給我住口!!!”
森然劍氣陡然尖銳爆鳴,飽含殺意的細小氣刃一瞬間就席卷絞碎所能破壞的一切。
洞庭韬光抵禦下這無差别的一擊。但另一邊的八紘稣浥就沒有這樣的好運了。他遍體鱗傷地跌坐在窗台邊沿,殷紅的鮮血不斷從金色腕足的斑駁傷口中流淌出來,蘊姬單膝跪壓在他身上,披散下一半頭發,指間抵着邊緣鋒利的簪中劍,幾乎要刺穿他的頸脈。
“宗酋,你這是幹了什麼?!”屋外守衛的紊劫刀聞聲趕來,大驚失色,趕忙招呼一旁呆住的夢虬孫,“愣着幹嘛!還不把小雲拉開!”
“哦哦……”
他與紊劫刀分别制住兩人。
八紘稣浥摸了一把臉上的細碎血痕,半真半假地笑着抱怨紊劫刀,“叔父問都沒問,當真偏心。”
“我是要問,你今日為啥故意激怒她?”
八纮酥浥偏過目光,沒作回答。
此時的蘊姬仍在忿然不止地踢打掙紮,夢虬孫隻好學着方才八紘稣浥控制她的辦法,從背後反剪壓制住雙手。
“放肆!誰允許你碰我的,還不給我放手!雜種滾開!”
“你——”
“閉嘴!小雲,你過分了!”紊劫刀喝止道。
“憑什麼!”蘊姬氣狠狠地蹬向八纮酥浥,被夢虬孫一把拖開才不得不作罷。
“宗酋的事情我會搞清楚,還你一個公道。現在,你先給卷毛仔道歉。”
蘊姬洩了力氣,恹恹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冒犯到你很抱歉。”
“麥給我敷衍了事。”
“……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說了。”
紊劫刀歎了一口氣,對夢虬孫吩咐,“你先把她帶出去冷靜一會兒。”
話雖如此,但夢虬孫也不知該把人帶哪裡去冷靜。于是兩人隻是轉角,找了個空地坐下。
蘊姬把頭埋進膝間,喃喃自語似的重複,“對不起……”
“好了!”夢虬孫看不下去地打斷她,“我也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東西收好。”
蘊姬擡眼看了看他手裡的無遊絲,“你出任務先拿着就是了。若是沒用上,回來給我也不遲。”
夢虬孫撓了撓頭,“所以,剛才為啥要吵架?”
“……對不起。”
“都講了不要再說了。”
“不是。是我的問題。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會很不正常。所以我一般會把自己關起來不見人。但是最近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思維混亂,又遷怒到你,真的很抱歉。”
“怎麼,心情不好啊?那,給你吃東西啊。”
夢虬孫從不離身的零食袋子裡東摸西摸,忍痛掏出一小塊寶貴的醬肉,還沒遞到蘊姬跟前,後者就惡心欲嘔。他連忙收到鼻尖嗅了嗅并無任何異味。
“沒壞啊?”
“謝謝,但我不能吃葷腥的東西。”
“是因為你的病要忌口哦。麥這麼看我,我也是不小心聽到刀叔講的。”
“他還講什麼了嗎?”蘊姬警然。
“他還講你有一個仇家,是鲛人裡的大官。别的也沒什麼了。”
蘊姬蹙眉不語,微微變色。
“嗨呀,鲛人就是很壞的,會衆裡很多人都是遭他們害的。你看,圭屠不就是一個?冤有頭債有主,總有一天會報應的。”
“不會有的。因果報應隻是無能為力的自我安慰罷了。”蘊姬抱膝縮緊自己,努力收進房檐投下的一小片陰影裡,她将整張臉埋下雙腿,因此聲音透出有些悶悶的,“你晚些時候就要出任務,早點去休整準備罷。”
“然後留你在這兒自閉?”
夢虬孫走出兩步,忽然又回身大步将人直直拽走。
蘊姬冷不防被大力拉了個踉跄,差點臉朝下栽到地上。遒勁臂力遽然抄起扣緊,攔阻翻倒,卻沒輕重地将腹腔勒得劇痛。
她本能反應地掙紮捶打起來,“疼!放開我,你要幹什麼!”
“昔蒼白那小子一直吵着要跟去。你來幫我看着點他麥闖禍。”
“我不去!那孩子是你收養的。你講過不勞别人操煩!”
“你也講過從眼前的事情做起。躲在這裡自怨自艾有什麼意思。”
“那我也不見得就得給你打白工!你是周扒皮嗎?”
“你才周扒皮!”
同一時刻,處理完傷勢的八纮酥浥倚窗而望,聽着逐漸遠去的吵吵嚷嚷。
紊劫刀站在他的身側,禁不住一個勁兒的搖頭,“這真是冤家對頭,就沒一天能不吵嘴的。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那麼些别扭。明明小雲待别人都很溫柔。”他說着又瞧了一眼八纮酥浥的狼狽樣子,沒甚好氣地補充一句,“除了某些自讨苦吃的人。今日是她生辰,你明知道她狀态很糟,還故意刺激她,你到底要幹啥?”
“那不是溫柔,而是冷漠,她隻是不在乎。”八纮酥浥伸手收關了窗扇,目光移回紊劫刀身上,“叔父難道沒覺得,自從夢虬孫來了之後,她比從前要鮮活多了嗎?在我看來,叔父太嬌慣她了,總是當作小心翼翼對待的易碎品。而她自己總是壓抑回避心中的恨與怒。”
“如果你講的鮮活,就是發脾氣的話。”紊劫刀豎眉怒道,“那你也不能就把卷毛仔當成小雲的出氣筒用啊!這可太缺德了。”
八纮酥浥笑了好一陣子才收歇,對面的看他的眼神幾如怪奇。
“這兩人,誰能治得住誰,我看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