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又牽扯到了日本人,你是知道日本人是什麼樣的……旅順大屠殺,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你要是落到他們手裡,小别隻能給你收屍了,你說他能不着急嗎?”
柳非有些茫然,但也有些感動:“沒想到劉小别居然這麼嘴硬,他對我這師妹原來這麼關心的嗎?我這才發現他竟然是位好師兄……”
“你若真這麼以為了,那你便是朽木不可雕也。”方士謙說道,“拿刀砍你一下受的傷也不過如此。你這傷在關節,以後陰雨時節有你痛的。所以啊,小柳你先答應我,外國人那止痛藥少吃些,如果産生了依賴,以後有了抗藥性,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
“姑且先用中藥養着吧,好在北地少雨,原本派你去金陵那邊的計劃也隻能擱置了。”見柳非想反駁,方士謙瞪了她一眼:“你好好聽小别的話,别亂惹事,他讓你做什麼,你聽着就是了。”
因為方士謙的話,柳非對劉小别,向來不會質疑。但是現在,她卻拒絕讓自己南下,獨留劉小别堅守北平的決定。
其實她不是不懂,隻是不敢懂。在這風起雲湧,局勢随時可能會産生驟變的時日,能活得一日便是一日,她是窮人家的孩子,自小就明白這個道理。至于所謂的美好與愛情,得到了之後又失去,那還不如從未得到過。
方士謙說她其實不适合做記者,雖然記者要報道最真實的事情,但如今報社體系做不到脫離政治而獨立。在這種要依賴于各方輿論以及政府的情況下,人總要屈從于現實,背叛自己的本心去說一些不實的言論粉飾太平。
柳非的正義感太強了,她猶如一塊被雕琢了一半的玉,雖然有着圓滑的一面,但依然保留着棱角。
方士謙歎道:“所以到最後,往往是你自己意難平。”
柳非咬了咬唇,說道:“前輩,我以後會更加注意,更加小心的。”
“不妨事,隻是差一味藥。有些藥醫的是人身體上的疾,有些醫的則是心疾。”方士謙說道,“藥物不局限于中草藥本身,每一個人或者每一件物,都是一味藥,隻是我們都在等待着需要被對症下藥去救治的病人,僅此而已。”
柳非若有所思起來,那麼她又是一味什麼藥,用來醫治什麼樣的病,救治什麼樣的病人呢?
而方士謙前輩的意思,是說這世間存在着這樣的一味藥,可以治她的“意難平”嗎?
3.
“同樣的任務,我也可以完成。”柳非一口氣喝完了那碗苦藥,塞了塊茯苓餅才覺得口中的苦澀去了很多。她看劉小别似乎想開口,急忙搶先說道:“你先别說話,聽我說。”
“我知道你是覺得留在北平太危險,因為北平指不定會發生什麼事情,所以你想讓我先走。那你就大錯特錯了,難道我柳非是那樣貪生怕死之人嗎?”
“我今天就把話撂在這裡了,你如果要堅持留在這裡,那我出門就去敲警察局的大門自首。”柳非挺直了腰闆,說道。似乎是覺得坐着說話太沒有氣勢,于是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俯視着這個自己平時必須要擡頭去看的同伴。
“好了,你現在想說什麼可以說了。”她說。
劉小别看着她一臉嚴肅認真的模樣,忽然笑了。
柳非怔住了。因為劉小别很少會笑,印象裡這個從和自己初遇開始就一直保持着冷淡模樣的少年,臉上常年沒有任何波瀾。他傳遞着重要的消息,那些消息之間書滿了生生死死,他卻仿佛一個早就看破紅塵的高人一樣,再大的事情也不會讓他因此動容。
他就算是笑,也是冷笑。或者是玩味的笑,鮮少認真,好像總把别人都當做傻子一般,有些輕蔑和不屑。明明是同樣的出身,他卻總能讓自己顯得和别人與衆不同,大概是因為他很驕傲,而他作為微草的得意門生,的确有着驕傲的資本。
這或許也是他吸引她的一個原因。
但是這個笑容卻很不一樣,雖然依然帶着些許覺得好笑的意味,像是聽了個笑話一般,但比起以往浮在表面的笑,劉小别這次好像更有幾分真心的感覺。像是春風蕩開了冰層,分明是南國的春風,卻來到了北地,隻為了融化什麼。
隻為了……融化什麼?
柳非來不及多想,就聽到劉小别說道:“我剛才其實隻是想說,那藥太燙了,你慢些喝。誰知道某人卻叽裡呱啦地說了一大通大道理,倒是讓我啞口無言了。”
她沒想到劉小别要說的居然是這話,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這人哪裡是啞口無言了,明明是輕而易舉地就諷刺了回來。
不過他這麼一說,柳非還真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發燙,難道這藥還有後勁不成,居然讓她現在才感覺到了當時沒留意的滾燙。
啊,劉小别分明是在看她笑話!想明白了這點的柳非氣得臉都紅了起來。她清清嗓子正要開口辯駁,卻見劉小别也站了起來,眼眸深邃地望着她說道:“柳非,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就是……”柳非說到一半,卻又憋了回去。
“是了,你應該是明白的,不然不會這麼任性。你拿你自己的性命來要挾我,讓我先走,是知道我将你的性命看的很重。但你又堅持讓我走,是不想我處在危險之中,這說明你将我看的也很重要。”
“我的話沒說錯吧?”他凝視着她說道。
明明是有些繞口的話,劉小别卻說得極為通順,語速甚至還有些快。而柳非眨了眨眼,反應了半晌才緩過來,覺得臉好像也跟着逐漸發燙:“你少給自己貼金,我不過就是覺得我們身為同級,不能什麼風頭都讓你搶了去了,有些意難平而已。”
“到底意難平嗎?”劉小别笑了笑。他忽然岔開了話題,問道:“柳非,喝了那麼多次藥了,你還是覺得苦嗎?”
“當然苦了……”她剛想說不然你喝喝看,卻沒想到下一秒被他拉入懷裡,溫熱的觸感落到自己的唇上,讓沒有防備的她被立即被撬開了貝齒。恍惚之間。她好像嗅到了一點橘子味,酸酸甜甜的。
更重要的是,她感覺自己好像就是那北地的冰層,轟隆一下,在春日裡就此融化崩塌。
“你還覺得意難平嗎?”劉小别松開她,聲音壓的有些低,眼眸裡卻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你居然藏了橘子,這時日橘子可不好得,你要是把它找出來獻給我,我就、我就不計較了。”柳非結結巴巴地說道。
什麼意難平?或許以前柳非真的有過和劉小别比個高低的想法,可是自從喜歡他之後,她再也沒有過這種想法,因為她和劉小别各有所長。
她至多是對時事還有些忿忿,但也都被劉小别或取笑,或講大道理,通通給按下去了。
原來對症下藥是這樣的,她想。
劉小别是她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