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你之子》

溫格爾從不對外談論婚姻與雌蟲，長老會每次隐晦提起某些看好的雌蟲名字，他就用咳嗽和身體不适掩蓋過去。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這一代的夜明珠雄蟲大概是有些不方便。

至于是那些不方便，各有各的猜測和說法。

溫格爾至少得到了不少清靜。他喜歡拿這些清靜時間去讀書、整理家族相冊、與孩子們說說話，而在孩子們上學後，他遵循醫囑沿着漫山遍野修好的公道，一點一點爬上夜明珠家的集體墓葬。

那裡，有他為自己預留的地方。

“現在想想，疾病比死亡可怕。”溫格爾對随行的醫生說道：“看着自己一點點衰敗，并不比在瞬間死亡好多少。”

他們背後是一帶模糊傾斜的山巒，左側展開寬闊的山裾，像一頭獸的脊椎，向着右側走山呈現出一個向上的碗狀，大量的樹木穿插在其中，逐漸朝着天際線漲高，到最頂尖的一棵蒼天大樹為止，埋葬着夜明珠家曆代家主與其家人。

外人通常不被允許來到這裡，但溫格爾昨天受了點涼，醫生實在是放心不下，勸說無果後拿到了跟随的特許。一路上，他還碎碎念個不停，試圖讓溫格爾收回散步的念頭。

溫格爾道：“也不知道還能來幾次。醫生。看。”

他指着的地方還放着鮮花，代表每個人身份的墓碑上蓋着白布。溫格爾緩緩走上前，他的手杖不斷在地面發出哆哆的聲音，并不急促，附有節奏。中途，他甚至停下來，告訴醫生遠處那個冒着金光的尖屋頂是他雄父生前的樂器。

“樂器。”

“管風琴。”溫格爾回答道：“為了這件樂器。家裡建了一棟房子。”

醫生後來才知道，那與其說是房子，倒不如說是一個能容納上千人的三層尖頂音樂廳，在一些宗教外星種族那，他們稱呼起為“教堂”。

整顆星球都是夜明珠家的私産，他們私人擁有星球四分之三的草原、湖泊、大海、雪原、原始森林、農田。而另外四分之一星球上居住的人口全住在城市裡，他們的工廠、銀行、醫院全部屬于夜明珠家，他們的祖先是為夜明珠家服務的仆人、雇傭者、奴隸。

這麼一想，為了一件樂器，建起一個千人音樂廳也不算什麼大事。

隻要夜明珠家族願意，他們大可以蝸居在這顆美麗舒适的星球上度過自己安逸的一生。

但，不可以。

沒有人允許夜明珠家安逸地活着。

“醫生。”溫格爾停在原地。他背對着醫生，下達指令，“你在這裡等我。不要再往前了。”

他将獨自前往亡者的國度。

不過那并不恐怖，對于溫格爾來說那隻是他家人先他一步而去的地方。

他已經為自己預留了舒适的長眠之地。

就在甲竣身邊。

他将與他永眠在一起。

溫格爾想到這一幕，身體忽然輕快起來。前景中參天之木投射下陽光被他一一踩中。溫格爾分不清樹的種類，但枝幹亭亭，一簇簇樹葉在微風中吹出小曲，他忍不住跟着哼唱起來，走過一個便輕聲與一個打招呼。

“大哥好……三哥好……七哥好……弟弟也好……風叔好……青叔好……雌父。雄父。”溫格爾輕聲說道：“我最近也很好。身體好多了。”

他有點不知道怎麼描述自己的狀态，下意識撒謊，“吃得很多。吃了很多水果泥……嗯其實也沒有很多，我會控制分量。”溫格爾低垂着腦袋，遠處的樹木閃動着樹葉，陽光放射出的微光透過密集的葉的光滑面，統一落入他微微眯起的雙眼。

“嘉虹也很乖。孩子們都很聽話。我自己。我自己也很好。我做到雄父一直很想做的事情……雖然說過一遍了。但還是想再和雄父說一遍。”溫格爾越說越細微。

第一次來時，他并不多話。那時也太亂，太多人。第二次也差不多。溫格爾隻有像這樣，獨自、安靜地漫步到墓地，一個接着一個同家人打招呼，才能将這些唠家常說出來。

第一次發現自己能說出來時，溫格爾把自己說哭了。第二次、第三次來，他發現自己将這當做一種宣洩方式。但到了第九次、第十次，往後更多次，溫格爾重複将同樣的事情說了一遍又一遍，為了讓自己在墓地裡顯得不那麼無事可做，他會從嘉虹出生開始說。

除了那四個雌蟲。

溫格爾快速帶過與他們的事情，他甚至不提及那四個雌蟲的名字，好像這四個家夥隻是為解釋三個私生子從哪裡來，他又為什麼要把孩子帶回夜明珠家。

“我總不能讓夜明珠的孩子重複錯誤的生活。”溫格爾道：“他們始終是我的孩子。我孵化了他們，選擇讓他們活下來，我會負責到底。”

還是太孤獨了。

如果沒有那場悲劇，溫格爾和甲竣或許會生很多孩子。溫格爾未必一輩子隻有對方一個，作為夜明珠雄蟲，他注定要為家族、政治出售自己的婚姻。他可能會遇到不同有趣、健康、品德良好的雌蟲，哪怕不一定相愛，但他們會為彼此帶來正确的利益、孩子、熱鬧得和上一代一樣的家。

溫格爾的第一個孩子會得到整個家族的愛護。哪怕他未必會走上現如今這條道路，但他一定擁有健全的雙親、上一輩叔伯的呵護、祖輩們的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