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餘晖也不知道自己當初到底是怎麼發出那段話的。
大概是顧菇菇的堅持給了他一點微薄的勇氣,但就算這樣,這段話還是在對話框裡停留了整整一天。
嗯?你問為什麼會停留一整天?
因為他想出了一個好主意,能讓命運來決定是否摁下發送鍵:結一個客人的賬就算一個字,如果數量小于字數,他就不發了。
特地打了洋洋灑灑一大段話,小心又卑微的口吻,一字一句地斟酌,又仔細數過五遍字數,他對自己的這個想法非常滿意。
但即便是命運已經應允,他坐在挂上閉店牌的店裡,店裡漆黑一片,隻有手機的光瑩瑩亮着,映着他醜惡的面孔。特地寫的長長一串話,黑色的方塊此刻也扭曲得像長蟲。
明明就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的……他想。
可他不僅這樣想了,甚至還幻想發出的可能性。他怎麼能這麼做?他人對他的好意已是饋贈,他又怎麼能索取更多?
他長出一口氣,膽怯占了上風。還是算了吧。放下手機的那一刻,手指卻不慎滑過發送鍵。
慌亂一刹那淹沒心髒,他的第一反應是長按去點撤回鍵。
可顧菇菇秒回了他:【可以啊可以啊】
【你不嫌棄我水平低就行,我就是個半吊子,都是靠我朋友教我的】
自己丢下的心又一次被她撿起來。早在生活的烈火裡淬出鋼筋的心像被泡進了酸水裡,啃噬感的背後卻又有着古怪而溫和的慰帖感,讓人甘願就這樣一直沉下去。
他語無倫次地打出一堆話一股腦發過去,卻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隻是一味的感謝。
顧菇菇卻仍嫌這樣不夠:【诶,我有個好主意,我們可以一起呀,我把朋友叫上,人多力量大,這樣就不怕我教錯的給你了】
【你不要再謝我啦,搞得像救命之恩一樣,這沒什麼啊,教别人的過程中,自己也能學到很多啊,不然我周末就會一直玩,幫你我還能學習,這是雙赢呀】
【你等我找機會去問問我的朋友!不過我也不确定他們會不會答應,如果他們不答應的話就算了……但我是肯定能來的!你什麼時候有空?】
他該拿什麼來回報這樣一顆心?他的思緒劃過他18年來擁有的一切,卻發現除了令他痛苦不堪的家境以外,他的身後空無一物。
再快點……如果他能成長得再快一點就好了,長到根深葉茂,長到挺拔磊落,長到能自然地舒展身姿吸收陽光,長到能為他人遮風避雨、祈福消災。
他捂住眼睛,淚水染濕了指縫。
行屍走肉般走回家裡,隻覺得腳下踩着的都是鏡花水月,一種空落落的不真實感驅使他難得地開口,向媽媽說起了今天的事情:“有個同學……答應了周末有空幫我補一補課,教我幾道題。”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還并不知道,有些時候,隻是一顆石子落入死水裡,濺起的水珠也足以改變命運。
他隻是看到,媽媽遲緩地張開嘴,卻未發一言。兩人隻是沉默地對視。
過了很久,她才像是終于反應過來,連說了幾個“好”,又急忙起身想去屋裡拿些針線:“我們家沒什麼能給人家的,我要不給她織條圍巾吧?”
“是男生還是女生?喜歡什麼顔色?”
“是女生,”餘晖抿了下嘴唇,低低地加了一句,“之前送過我們糕點的。可能……會喜歡亮一點的顔色吧。”
媽媽挑選線團的手停了一瞬,喃喃道:“是那個孩子啊。”
“人家好心教你,你到時候記得請人吃吃飯什麼的……别省。”
餘晖點頭應下,她不說,他也會這麼做的。他本想說,都快夏天了,送圍巾是不是不太适合,但看媽媽難得興緻勃勃的樣子,他也就不再多嘴。
他沒有想到的是,顧菇菇的朋友真的答應了。他當然知道,他們會答應一定是看在顧菇菇的面子上,可是……他真的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
林遙月,葉旅,白羽,名字一個比一個如雷貫耳。他隻是握住了對方伸出的手,對方卻送了他一整個春天。
他愈發感到對自己的不齒。在這個“學習小組”中獲益最大的一定是他,可他卻沒什麼能回報他們的。
第一次見面的那個周末,他特地穿上了自己最新的一件衣服,開口的那一瞬間,名字被含在嘴裡,遲遲吐不出來:“我是……”
顧菇菇笑眯眯地替他解圍:“他是餘晖。就是太陽下山的那個餘晖。”
林遙月隻是好奇地上下打量他一眼,就讓他緊張地抓了抓自己的側邊褲子:“你好呀,我是林遙月,我們之前在市中心那邊見過的。”說完她又神秘地笑笑,“當時我就覺得肯定有這麼一天的。”
白羽朝他點點頭:“白羽。”随後又揚眉,“别緊張,我們雖然都不是什麼好人,但也不會吃人的。”
顧菇菇“喂”了一聲,推了推他硬邦邦的手臂,雖然沒推動,但也是表示了自己的反對。林遙月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