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上難得這般放松,殿中一群人寒暄的寒暄,行禮的行禮,過了好一陣子,才等到晟帝和皇後的銮駕。
群臣行禮拜見,蘭松野自然也要起身,晟帝牽着皇後常安錦的手落座後,衆人方才各自入席。
随着所有人都坐定,台盤司開始傳菜,每個人面前的桌案上都有四冷六熱十道菜,外加一道湯和一碟糕點。
傳了膳之後便是進獻樂舞,舞女和樂女依次步入殿中,二十幾人皆是粉黛嬌顔、仙姿玉色,光是瞧着都覺得歡愉不少。
蘭松野口腹之欲較為寡淡,但在這麼多人眼皮子底下,他還得将“廢物”的名頭扮下去,故而還不等參軍色緻語①,他便自顧自的動起筷來,如此一來,便顯得有些急性了,畢竟此時大多數人正等着欣賞樂舞,并不貪嘴這一時。
蘭松野卻不管那麼多,他早上出來的早,入殿後又是對着人賠笑,又是應付前來為難他的人,腹中空空多時,确實有些餓了,再說了,蘭松野一邊吃着那道蓮花鴨簽,一邊看着場内的表演,暗自诽腹道:好看麼?還能比我好看?
他那邊吃的正香,絲毫沒注意到對面的座位上梅擎霜正有意無意的打量他,若是在幾日之前,他也以為這昭國質子是個膽小如鼠、不值一提的角色,可直到幾日前,他的暗衛來報,說是有人在榷場周邊購入大批糧食,此類小事本應不值得引起梅擎霜的關注,可怪就怪在,那人屯積糧食的數量,實在多的駭人。
梅擎霜本以為是黑心商人趁着冬季不産糧的時候故意低價購入,等市面上糧食短缺,各家各戶屯積的糧食又吃光之後,他再高價賣出,從而大賺一筆,可細想之下又覺得不對,今年糧食并未歉收,即便是屯糧再售,也賺不了多少,于是便讓暗衛去細查,結果就發現那糧商竟不是晟國人,且已經轉手将糧食賣出去了。
此事發生的時間實在過于巧合了,偏偏就在蘭松野來到晟國之後。
榷場是晟國、昭國、北狄三國互市的地方,昭國今年收成如常,沒聽說有哪裡鬧饑荒的,如此,便隻剩下北狄了。
梅擎霜便派人去查探,果然就查出北狄前幾個月鬧瘟疫的事情。
如此看來,這批糧食就是送往北狄去了。
這便有些耐人尋味了,蘭松野一個昭國質子,跑到晟國是為了發财來了?偏生他還是賣給了北狄,北狄不是正欲和昭國開戰麼,蘭松野此舉,到底是真的蠢還是另有深意?
一桌的好菜,梅擎霜隻顧着想事,沒動幾筷,一旁的梅隐霜見狀便問道:“五弟怎麼不吃?不合胃口麼?”
梅擎霜微微一笑,很是恬澹的說道:“沒有,不過是前些日子有些受寒,正在喝藥,還需要忌口幾天。”
梅隐霜訝然:“五弟受寒了?皇兄竟不知道此事。”
梅擎霜道:“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何必驚動三皇兄。”
梅隐霜喝了口熱酒,神色有幾分不認同:“這是哪兒的話,四妹也是前幾日受了風寒,沒瞧她今日沒來麼,在宮中養病呢,你若身子還不大爽利,同父皇請示一聲,今日在府中休養便是,何必來此辛苦一趟。我瞧你眉間還有恹色,想來是沒什麼精神。這宮宴要持續到午後,繁瑣的很,你若實在不舒坦不要強撐,同父皇讨個恩典回府便是,父皇一向憐你性子好又省心,不會怪罪你的。”
“這……”梅擎霜聞言真像是有幾分動搖的樣子,猶疑道:“可這宮宴才開始沒多久,臣弟若立即回府,豈非有些失禮?”
梅隐霜道:“那有什麼的,你向來不愛出風頭,一會兒趁着父皇興緻高的時候上前禀明,又不是什麼大事,父皇一開心就允了。”
梅擎霜想了想,随後對梅隐霜笑道:“多謝三皇兄。”
梅隐霜擺了擺手,惠而不費的小事罷了,他沒放在心上。
殿内的舞樂換了三場,梅擎霜真像是難受的厲害一樣,趁着間歇的時候走到皇帝身後,躬身問了句什麼。
晟帝今日舒暢的很,聞言隻是問了句要不要讓太醫去府上看看,梅擎霜先是謝恩,又回禀道不必勞煩醫官院,府上有大夫,晟帝聞言果然沒多說什麼,便讓他離席了。
梅擎霜走出宮門後,微微側首喚道:“松落。”
顔松落和江吟時是梅擎霜的心腹,一直跟随在他左右,聞言上前應道:“殿下有何吩咐?”
梅擎霜道:“去查查昭國質子自來晟都以後都去過哪些地方,回來禀告給我。”
“是。”顔松落抱拳應聲,随後身形一閃,便運功離開了。
江吟時問道:“殿下,您是懷疑榷場屯糧一事,是昭國質子所為?”
梅擎霜笑了笑,他的眼中像是藏着一個雷電交加的漆黑雨夜,碩大的雨點噼裡啪啦的打在屋檐上,有種讓人惶惶不安的危險感:“不是懷疑,就是他。”
江吟時不知他們殿下因何這般笃定,但梅擎霜的推測一向錯不了,故而他也不再多問,隻在後面慢慢跟着,兩人一道回府去了。
顔松落直至傍晚才回去,一回府就将今天打聽到的事禀告給了梅擎霜:“殿下,屬下今日打聽過了,這公子蘭除了進宮面聖那天去了一趟錄事巷之外,平日裡再就是去勾欄瓦舍坐上一坐,但次數也不多,除此之外倒經常讓他那兩個随行的侍衛外出買些吃的,旁的就沒有了。”
“嗯,”梅擎霜其實并沒有染上風寒,不過是不想在那宮宴上同一幫人虛與委蛇,便随口找了個理由離開而已,現下他正在書房寫字,筆勢剛勁卻不淩厲,鐵畫銀鈎之下藏着一股内斂的鋒芒,他邊走筆邊問:“可去他常去的鹌兒市②問過了?”
“問了。”顔松落恭謹道:“屬下去了一趟山橫晚,那兒的錄事說公子蘭當日隻是要了幾份吃食,并未做别的。”
梅擎霜筆走龍蛇一氣呵成,顔松落向紙上看去,見他們殿下寫的竟是“蘭松野”三個字。顔松落捉摸不透這位殿下的心思,卻知道自己出去打探了一天,然沒探聽到什麼有用的消息,今日絕對是要被訓話的。
顔松落屏氣凝神,正以為梅擎霜要斥責他辦事不力,沒成想這位陰晴不定的主兒竟開口問道:“去查查山橫晚當日所有的客人,查明後再來回話。”
顔松落正不解其意的時候,便聽得梅擎霜又道:“你就不想想,小吃去哪吃不成,非要跑去妓館吃?”
顔松落心裡咯噔一下,垂首道:“是屬下大意了,屬下這就再去一趟山橫晚,定将那日出入之人查個仔細!”
梅擎霜向外揮了揮手,他便退出去了。
寫着“蘭松野”三個大字的紙還平鋪在桌案上,梅擎霜看着這個名字,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随後拿起紙,轉身扔進了炭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