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那張紙被燒紅的炭火燙出個窟窿,灰黑色的邊緣逐漸翻卷、扭曲着擴大,就如同漆黑的夜色漸漸吞噬白晝,讓人有種身處陰影之下的焦炙感,最後随着炭火“噼啪”一聲細微的聲響,紙張被燒的幹幹淨淨,連點兒灰燼都沒剩下。
梅擎霜冷眼看着,心裡忽然生出幾分難以察覺的歡愉,他實在是很享受這種殺伐由己的掌控感。
顔松落臨近次日午時才回到府中,他連衣服都沒顧上換,便直接去了梅擎霜的書房:“殿下,屬下昨晚在山橫晚細細套過錄事的話,問出當日有一販鷹鹘客與公子蘭起了争執,雙方匆匆罵了幾句便離開了,屬下一大早又去了趟行會,詢問過後發現并沒有錄事所描述的那個樣貌的人,想必是易容過的。”
“嗯,你下去吧。”梅擎霜沒再多問什麼,而是讓他把江吟時叫來。
顔松落松了口氣,躬身行禮後退出去了。
江吟時來到書房問道:“殿下,您找我有事?”
梅擎霜正在修剪房間内的盆栽,眼下正是冬日,剪刀交錯的聲音聽着讓人覺得涼飕飕的:“吩咐人盯着榷場那個屯糧的糧商,那些糧食的交易所得不是小數目,肯定會存往錢莊,再派人查查他存入哪個戶頭,查到後回禀于我,去吧。”
“是。”江吟時領命退下了。
而梅擎霜機敏,蘭松野這邊卻也足夠機警,幾乎榷場那邊的人剛被盯上一兩日,就有人暗中傳信給了樓東月。
樓東月和燕識歸皆覺得奇怪,他們安排的人都是從前在昭國的時候培植的暗衛,此次來到晟國,有些不方便他二人出面做的事情,也是由暗衛去做,暗衛都是經過蘭松野層層篩選的,身手自不必說,行事也是幹淨利落不會留下任何蛛絲馬迹,怎麼一入晟國剛有點兒動作就被盯上了?且最危之處在于,他們竟不知對方是誰。
我在明,敵在暗,這場計謀剛開局,他們便落後一步了。
樓東月問道:“主子,接下來該怎麼辦?”
蘭松野看着他二人愁容滿面的模樣,不禁覺得好笑:“我都不緊張呢,你二人擔心什麼。”
燕識歸雖不如樓東月老成,但一遇到正事卻也十分肅正,隻聽他一本正經的說道:“主子,暗衛行事向來隐蔽,如今卻被人盯上,且不知對方是何來頭,以前在昭國可是從沒有過的事。”
蘭松野“嗯”了一聲,語氣有幾分散漫:“昭國的皇子除了我就是我那個廢物皇弟,朝中派系勢力也比較簡單,故而有什麼風吹草動自然瞞不過我的眼睛,可此處是晟國,光是皇子就四個,各個不是省油的燈,行事自然不如在昭國那般如魚得水。”
二人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樓東月問道:“那您覺得,是誰在暗中盯着我們安排在榷場的人?”
這個麼,一時半會兒的他還猜不透,但蘭松野不知為何,像是福至心靈一樣,忽然記起個人來,便問道:“前日晟國宮宴,坐在我對面霁月清風的那個人是幾皇子?”
燕識歸記性好,早就将晟國皇室的詳細情資記了下來,因此蘭松野這麼一問他便能對上号:“是五皇子,梅擎霜。”
“噢……梅擎霜……”蘭松野回想起那人的眼神,莫名覺得此人遠沒有看上去的那麼清心寡欲,他甚至有種直覺,便是自己在晟國的這些動作,就是被他所察覺了。
“主子,怎麼了?”燕識歸見蘭松野若有所思,以為他在懷疑那位晟國五皇子,便說道:“我記得暗衛搜集來的密報上說,這五皇子是個閑雲野鶴一樣的人物,從不争功,也無心結黨,平日裡就是寫寫字,坐坐畫舫遊河,聽說太子梅境和與二皇子梅枕霜的府上,每到大小節慶,便有不少官員上門結交問候,就連三皇子梅隐霜在朝中也有幾個心腹,倒是這五皇子梅擎霜,從未聽說他與誰交好過,難不成主子是懷疑他?”
蘭松野躺在榻上,上半身斜依着憑幾,他私下裡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一副形骸放浪的纨绔模樣,對燕識歸道:“你主子我在外人眼裡不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誰知那梅擎霜是不是也如我這般善于僞裝,因此眼見不一定為實。”
燕識歸聞言轉了轉眼珠想了想,随後面色古怪,想說什麼卻忍住了。
蘭松野見狀奇道:“你何時學會藏着掖着了,有話就說。”
燕識歸有些一言難盡的開口:“主子,您在外人眼裡……興許隻是不中用,沒有中看這一說……”樓東月站在他身側,聞言用胳膊肘碰了碰燕識歸,示意他閉嘴。
蘭松野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那是他們有眼無珠,你小小年紀,不要同他們一樣患了眼疾。”
樓東月和燕識歸聞言互瞄了一眼,随後直愣愣的點了點頭。
蘭松野道:“行了,說正事,呼延噜和林懷故走到哪兒了?”
樓東月回禀道:“呼延噜換得糧食之後,為了避免夜長夢多,直接從榷場進入了北狄境内,與在該處等候策應的人彙合了,林懷故在交易完成當日便與他分道揚镳,實際正按照主子您的吩咐,暗中跟着他呢。”
蘭松野又問道:“晟國派出的五千援軍呢,到哪了?”
樓東月說道:“如主子先前所料,晟國并非真心實意出兵助我昭國,再加上主子您在朝谒晟帝時故意鬧了那麼一出笑話,眼下人人都知道是您出口将五萬援軍改成了五千,他們多半也是存了輕辱之意,故而行軍緩慢,眼下剛走到昭國北境,還有大約兩個月的路程才能與南将軍的駐軍彙合。”
蘭松野單手支頤,漫不經心的問道:“随軍的糧秣呢?”
樓東月說:“因着援軍從五萬削減到五千,故而糧秣也有相應調整,是與大軍同日出發的。”
“嗯,”蘭松野轉頭望了望窗外,質館中的景緻十分尋常,想來是常年空置,蘭松野住進來的時候也沒重新修葺一番,故而瞧着有幾分蕭瑟之意,也不知是不是觸景生情,從不悲春傷秋的蘭松野竟破天荒的感歎了一聲:“冬日太冷了,沒有糧确實難熬啊……”
樓東月和燕識歸捉摸不透這位主兒的心思,便靜靜的等着他下一句話,果不其然,方才淡淡的憂傷隻是假象,蘭松野立馬話鋒一轉,吩咐他二人道:“傳令給暗衛,讓他們聯系舅舅的人,告訴他計劃開始了。”
他說這話時眼底詭谲之色如同一個幽邃又充滿迷霧的深淵,裡頭是驚險還是曲折,是機關還是埋伏,叫人全然瞧不清楚。
樓東月和燕識歸齊聲道:“是!”随後便要退出房間。然兩人轉身剛走出一兩步,就聽得蘭松野又叫住他們:“等等。”
二人以為他還有什麼吩咐,便停下來等着,隻見蘭松野又恢複了先前那玩世不恭的模樣,像是很介意什麼一樣的問道:“外頭那些人當真覺得我生的不好看麼?”
樓東月、燕識歸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