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完了妫胤之後,還有張典和唐秉要審,張典知道他必須咬緊牙關,堅稱自己并未私收突火槍,隻要咬死了,事情便有轉圜的餘地,太子那邊才不會把自己當做棄子,所以整整兩天,無論刑部如何審問,張典都聲稱自己不認識妫胤,也沒有行賣官鬻爵之事。
事情到此便有些棘手,梅境和日日都會從梅隐霜那裡得知案件的進展,而梅枕霜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張典竟如此嘴硬,他明裡暗裡什麼手段都用過了,張典就隻有一句話:不認得妫胤,也沒見過什麼突火槍。
此事梅擎霜自然也聽說了,張典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因為眼下隻有死不承認才是他唯一的活路,隻要他透露一點兒關于太子的事,立馬就會身首異處。而現在最多不過受幾道刑具,孰輕孰重,他心裡清楚的很。
梅擎霜看着水缸裡的魚,擡手灑下了一些魚食,魚食落到水面發出零星細微的聲響,沙沙的,很舒緩,梅擎霜就着這個動作問道:“梅枕霜呢?”
江吟時道:“安王也頭疼的緊,妫胤對自己所犯之罪不打自招,且刑部也已查明,妫胤既無功名在身,也無官吏可承襲,因此張典和唐秉二人賣官鬻爵的罪行已是昭然若揭,可刑部連同二皇子一起,卻始終無法撬開他兩人的嘴,查不出妫胤所說的突火槍到底在哪。”
梅擎霜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梅枕霜那個腦子也就是一半花生仁大小,他與梅境和加在一起,也就勉強能湊出一粒花生,不夠當個下酒菜的,自然也想不出讓張典開口的法子。”
江吟時問道:“殿下,那咱們下一步要怎麼做?”
梅擎霜灑下最後一把魚食,看着争先恐後露出水面搶食的魚,忽然生出一種掌握他人生死的淩虐感,尤其這魚在一定程度上就象征着梅境和與梅枕霜,梅擎霜沉默了一會兒,須臾後開口道:“安排人,旁敲側擊的讓梅枕霜知道,隻要唐秉死了,張典就會說實話了。”
江吟時應了聲“是”,轉身退出去了。
顔松落随梅擎霜進了屋:“殿下,今日城東有個詩會,您還去瞧瞧麼?”
梅擎霜看着窗外,久久沒有應聲,顔松落一直侍立在旁,久到他以為梅擎霜沒聽見自己的話的時候,梅擎霜卻突然開口了,他的聲音裡帶着一種蒼涼與迷惘,聽得顔松落甚至有幾分恍惚,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松落。”
“怎麼了,殿下?”
梅擎霜道:“你說……母妃會不會怪我,怪我讓她等的太久了?”
顔松落喉中一澀,原來是想起莊妃娘娘了。“知子莫若母,莊妃娘娘在天有靈,定然會知道殿下您這些年的不易和苦心的。”
話音剛落,梅擎霜倏忽一笑,這聲笑聽得顔松落肝顫,原因無他,梅擎霜從未在他們面前露出過今日的這種疲态,他像是一隻隐藏在叢林中的虎豹,渾身上下每一寸都時刻緊繃着,決不允許自己有一瞬間的松懈,而今日他就像是一隻失意的百獸之王,在令人望而生畏的威壓之下,流露出了一絲落寞之感。
但落寞也隻是轉瞬而已,下一刻梅擎霜便恢複如常,仿佛方才的心緒不穩隻是個錯覺:“走吧,去詩會轉轉。”
不過他二人卻沒去成詩會,因為好巧不巧,他們在路上又遇見蘭松野了,如此妙緣,隻能歎一句人生何處不相逢。
蘭松野今日難得沒去山橫晚尋歡作樂,他帶着兩個心腹随從,随意挑了一處茶坊,點了一份梨圈、一份西川乳糖和一份水團,又喚來茶博士,想看看茶百戲。
蘭松野對這些不太感興趣,主要是燕識歸想看,在昭國的時候他們處處被昭國太子的人盯着,行動多有不便,如今來了晟國,難得無人監視,因此燕識歸看什麼都覺得新鮮,竟想将之前沒玩過沒看過的全部補回來。
蘭松野意興闌珊的看着茶博士作出了一副沐雪垂釣圖,雖然精妙,卻少了幾分超凡的意境,不過能有此等水平,也能看得出這茶博士是真下了功夫的,故而蘭松野在對方退下的時候,賞了一點兒銀錢。
樓東月看他心不在焉的,便問道:“主子今日是怎麼了,為何瞧着沒什麼興緻?”
蘭松野一臂搭在憑幾上,一臂擱在膝頭,懶洋洋道:“唔……許是爾虞我詐的日子過慣了,冷不丁一閑下來,還有幾分不适應。”
燕識歸口中嚼着西川乳糖,含混不清道:“這好辦,您主動去招惹别人,自己添些樂子不就成了。”
蘭松野聞言失笑,将隻剩最後一隻白團的碗推到他面前去,笑罵道:“閉上嘴,吃你的點心吧!”
燕識歸笑嘻嘻的接過,先問道:“樓哥還吃麼?”
待樓東月搖頭後,他才全部吃了個幹淨。
蘭松野的目光透過窗牖漫無目的的在街上巡睃,忽而看到了遠處人群中的梅擎霜和他身邊的那個侍衛,蘭松野忽然想起什麼,問他二人道:“先前我落水的那次,梅擎霜去質館探望我,你們是不是與他交手了?”
一提起這件事燕識歸就有幾分失落,他悶悶道:“那哪是交手啊,壓根就沒見那五皇子出招。”
“可認得他那是什麼身法麼?”
樓東月搖了搖頭:“那身法吊詭非常,屬下們沒能認出。”
“噢?”蘭松野托着下颌,若有所思道:“這倒真讓我有些好奇了。”
眼見他二人越走越近,蘭松野心下一動,摘下手上的碧珠指環,朝着他二人的方向便扔了過去。
顔松落自是警覺,還以為是什麼暗器,徒手便将其接住了。結果細細一看,才發現是個指環,兩人的視線順着指環掉落的方向望去,就見到蘭松野趴在樓上的窗邊,笑吟吟的對他們擺手打招呼。
梅擎霜視若無睹,擡腳就要走,蘭松野卻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喊道:“我的東西不小心掉了,若是被兩位拾得,可否煩請兩位幫忙送上來?”
梅擎霜不欲搭理他,正要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就聽那蘭松野賤兮兮的說道:“或者不勞您二位的大駕,改日我去貴府讨要也行。”
梅擎霜:……
他擡頭看着笑的一臉沒心沒肺的蘭松野,絲毫不懷疑這話的真實性。
刹那之間,梅擎霜甚至已經想象出一個畫面,便是蘭松野賴在他的府門前,在守衛的阻撓之下,梨花帶雨、哭着喊着說自己拿了他的貼身物件兒,一定要入府找自己要個說法,或者不給說法也行,他也可以要個名分。
梅擎霜覺得,蘭松野像是能幹出那種事來的人。
罷了,妖孽是躲不過去的,上去會會也無妨。
于是梅擎霜便帶着顔松落入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