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崇飛眸眼微動:“因為我們都是被上天選中的人呀,隻不過你比叔叔厲害,小蝴蝶是有翅膀的,叔叔是沒有翅膀的小蟲子。”
“蟲兒也會飛的!”小蝴蝶認真糾正。
言崇飛擡手蹭了一下她鼓起的臉:“是是是,但是蟲兒太小了,連一座高山都要飛很久很久才可以……”
言崇飛忽然心下一沉,喉嚨裡差點哽住了:“小蝴蝶想飛出去嗎?”
小蝴蝶不知道聽懂了多少,緊緊攥着仙女棒,一個勁地點頭:“要飛到很遠很遠、最遠最遠的地方,那裡住着蝴蝶仙子!”
“那叔叔都已經飛過很遠很遠的地方來到這裡了,你是不是應該要比叔叔更厲害?”
小蝴蝶到底還是機靈,一下子回過味來,悶悶不樂地問:“有多遠?比去福利院還遠嗎?”
言崇飛得逞地笑笑:“遠得多得多!”
小蝴蝶又不說話了,自顧自玩着,言崇飛趁機端起旁邊新熱的晚飯,一口一口地喂她,總算是大功告成。
隔着透明玻璃,曾奶奶凝望兩個孩子喂飯的背影,原本焦灼的内心卻沒有複歸平靜,反倒像被冷水澆灌,回憶裡瞬間大雨傾盆。
瓢潑的雨幕裡,孫子的面容已經模糊不清,隻能聽見一聲聲的呼喚。
“奶奶——”
“奶奶——”
“奶奶?”言崇飛從房間裡出來,剛給華景昂發完消息,擡頭就看見出神的曾奶奶。
曾奶奶默默搖頭,一路将他送出寝樓,可就在言崇飛即将離去的那一刻,她忽然質問道:“大曾……他在哪裡?”
言崇飛腳步一僵,連同脊背都像被銅鎖死死禁锢在那裡。
燈火通明的大樓悄悄躲在老人背後,她逆着光追上前來,再一次發問:“我的孫兒,曾星海,他到底在哪裡?”
言崇飛對上老人滿是懇切的雙眸,努力控制着發顫的牙關:“他在國外。”
曾奶奶竟是從未有過的悲哀:“他真的在國外嗎?”
言崇飛發現自己張不了口,明明肯定的話語都到了嘴邊,明明同樣的謊話早就說過很多遍,可他現在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但沉默隻會壞事。
言崇飛拼命調動全身的力量:“奶奶你為什麼突然……”
“你不說,我就去問邵子了。”曾奶奶此刻的目光,比天上的鈎月還要鋒利冰冷,全因一念之間。
邵輕志的回鄉是一個警鐘,當初差點在養老院鬧得不歡而散,她後來雖然相信了言崇飛給出的解釋,但内心并沒有真正安定下來。
就像開裂的承重物不會自動愈合,隻會在一次次重壓之下,越裂越深。
斷裂的刹那,就發生在剛才——
站在窗外,觀望裡面的一舉一動,心底的空曠寂寥被無限放大。
“他如果好端端的,為什麼這麼多年連一丁點時間都抽不出來看我?”
“……”
“他是不是已經……”
“奶奶!”
言崇飛振聲一呼,曾奶奶不得不咽回了最後幾個字。
言崇飛竟有些走投無路了,他揚起妥協的視線,藏着一點求饒:“奶奶,你給我一點時間好嗎……我最近在忙一件很重要的工作,一時顧不上大曾的事,等我月底忙完了,就從頭到尾一五一十告訴你。”
曾奶奶眉頭緊鎖,卻也無可奈何。
“但在那之前,希望奶奶你答應我,不要胡思亂想,保重身體才是最重要的。”言崇飛稍顯頹然,交代完一切,很快離開了這裡。
冷風掃過地上嫣紅的碎紙屑,從言崇飛走過的地方紛紛揚起,他已經精疲力竭,漸行漸遠。
出了養老院,言崇飛習慣性靠在圍牆邊,很久很久,久到連走神都走累了,他才茫然走向去公交車站的路。
他忽然自嘲地想,自己就像一個盛滿的杯子,每走一步都不可避免會溢出來一點,如果不小心摔了,巨大的重量更是碎得徹底,然後他隻能靜靜躺在如水的歲月裡,等待被一掃了之。
因此,除了如履薄冰,别無選擇,至少不要摔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
言崇飛一個深呼吸之後,終于稍微振作起來,下一秒卻猝不及防停了下來。
他看見了路邊的華景昂。
原來這個地方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