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來與阿姑吵架的嗎?”
人在少年便功業大成,凡人之軀卻升神在即,他很看不上這個姑娘。沒有功德在身,沒有仙法加成,僅僅因為是先神撿回來的就能住在神域,享受至純的清氣。
他冷哼一聲,辯駁道,“是辨道,辨大乘之道,解萬生之苦。”
姑娘聽不懂,搖着一樹的藤蘿落得他一身,差點埋沒在那場紫色的雨裡。
“聽阿姑說,你過幾日便要與我們一同住在這裡了。東邊的屋子我給你收拾好了,若是不喜歡可以找阿姑給你變。”
那間屋子裡,他還記得,放了許多石榴花的插枝。小姑娘說,榴花祈好運,喬遷飛升的大喜應當多插些。
他不大記得那些花的結局,順着自己少年心性,大約是當着她的面扔了。
那時她叽叽喳喳,開朗得想一個小太陽。後來到底是如何,如何将她在那一萬零一百二一載的寂寞裡變得膽怯而瑟縮,習慣一人沉默。
神台之上,他依稀還能感受到與先神留下信息共鳴的餘韻。恍然之間,萬年前的事情恍如隔日。
先神裂心鎮壓六界,将一身血脈留給了撿來的凡塵小姑娘,本該如凡人生老病死的人永遠留在了十八歲。
他還記得去接她的那天,她哭着不願奔向他。
年少的神君擰着眉,神明隕于大道,有何可悲。看着血脈入她的身軀,聽着她一聲一聲喊着阿姑,隻覺得煩悶。
那時他對于她的苦痛,不在意,不理解,不珍惜。
他聞着空氣中殘餘的茶花香味,帶着冬日花朵特有的霜雪味,心中升起一摸慶幸來。
還好她不記得了,不記得遺忘的痛苦,不記得她的阿姑,不記得他的冷漠。
他自欺欺人的把過往的種種冷待歸于虛無的時候,卻突然想起來,他現在的身份,好像不是她相熟的神君。
是賀雲州,是凡間的世子,是她剛剛相處一個月的假夫君。
無名的情緒從心底蹿起,他手足無措的不知道如何收拾,隻能靜靜坐着任由其瘋狂生長。
七天的法術運轉期,他看着吉服上一朵朵茶花開了又謝,感受到一滴滴水珠彙成的大海淹沒心髒,變成暖流來襲的汪洋,将他溺斃其中。
他第一次在修行時分神,他閉着眸子送出了那隻紙鶴。
閉着眼,便不算亵渎他心中的大道,不算亵渎神職。
如是想着,手卻不由自主在純白的紙鶴上加了暗紅色的茶花暗紋。
他寫道:安否,勿念。
他終究是不忍閉着眼,從餘光中審視着那隻紙鶴是否完美,看着它如何扇動翅膀,從自己掌中飛出去。
他終究敗給了自己所不屑的東西。
凡塵事畢,他便與她坦誠,與她共守神域。若是她願意,那隻隻知道吃的狐狸也可以一并帶上來。
紙鶴從神域飛到凡塵,用了四日時間。
妍娘捧着那隻紙鶴驚喜又好奇,“安否,勿念。”紙上筆鋒遒勁,正是賀雲州的字迹。
收到紙鶴,算算時間,與他說的七日隻剩短短兩日之際。
賀成溪端詳着那隻紙鶴,隻一隻傳訊工具便能看出大哥深厚的功力,一面加強周圍防守一面厚着臉皮想從妍娘手裡把紙鶴讨回去研究。
妍娘自然願意,隻是那紙鶴一到賀成溪手上便散了架,還是認生一般先調轉了方向面向妍娘才消失不見。
賀成溪瞪大了雙眼,一臉不可思議,後知後覺的嘲笑大哥太過小氣,“嫂子你看,就一隻紙鶴大哥都舍不得給我!”
從這日起,妍娘便時常傳訊出去。她知道,即使沒看見有什麼東西出去,但自己的心意,是有被别人收到的。
十封信裡面,有七封是給賀雲州的,兩封給在外面瘋玩的小戚,讓它回來吃飯,還有一封是回應賀成溪的平安信。
邊域是沒有清晨白日可言的,眼睛一睜隻要有光就是風沙遍天的陰沉,氣溫不低卻有刺骨的陰寒從皮肉鑽進骨縫裡。因此除了大營外會長燃營火,妍娘的帳篷裡也燃着一盆炭火。
小戚守着火盆旁的窩,懶懶翻一個身,連眼皮都懶得翻動。
“小戚,今日怎麼不出去玩呢?”她習慣性的摸摸它的肚子。
早膳送來的一盤餅放在案幾上絲毫未動,一般這個時辰小戚應該已經嚼着那盤餅到了尾聲。
“你怎麼了?”,妍娘有些擔心,小戚依舊病恹恹的,蔫蔫的擡頭“唧”一聲作為回應,而後又垂下腦袋趴在窩裡。
邊域連人的藥物都甚少,更不要說尋個獸醫。
妍娘着急,一次一次撫摸小戚,可情況卻越來越差。那雙獸瞳不似往日調皮,帶着陌生的躁郁。兩顆犬牙尖尖的對準外部,隻靠最後一絲理智束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