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外的風沙忽然大起來,連天卷的黑沙打到羊皮帳篷上,簌簌做響。
小戚爬到她的懷裡,将腦袋藏到她的披風裡,每一根毛都失了光澤垂下來。
“小戚,”她搖一搖手中的狐狸,試圖叫它清醒一點,“今天,今天賀雲州就回來了,你等一等,他一定有辦法的。”
幹燥的鼻子粗粝的像是樹皮,直直戳到她的手心,難耐的拱着。
賬外忽然躁動起來,愈來愈烈的風沙裡卷着士兵們大聲的呼喊。
“是神!那是神仙!”
“神仙來救我們了!”
妍娘也想出去看一看,小戚卻突然渾身抖起來,原本閉垂的瞳孔忽而變得尖細起來,壓制已久的獸性爆發,在理智的邊緣反複跳躍。
這畢竟是一隻獸,又離得很近,一擊足以刺破喉管讓她斃命。
“小戚,我是妍娘啊,你……别怕。”她嘗試着觸碰它順毛,卻換來嗚嗚的低吼聲。
小戚突然的發狂讓她抽不出身去看看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妍娘安撫着已經炸毛的狐狸,一雙豎瞳好似認不得她一樣充滿陌生的防備感。
小戚的叫聲不再是尖細的“唧唧”叫,而是從胸腔中發出的低吼聲,低沉而兇狠。
帳簾一把掀開,走進來一個人。
“嫂嫂,大哥他……”,賀成溪一臉興奮,指着賬外遠處空中那一點亮光,依稀可辨出是一個衣着如廟宇中供奉的神像一般的人物。
常年陰寒的妖界邊境忽然變得亮起來,像是撥開濃霧灑進來的陽光。金光閃爍,一張大網于半空中虛虛蓋住無形的地界。
沒有了凡間的幻顔術,此刻高遠處正是神君本來的模樣。賀成溪認不出他,以為是賀雲州請來的高人。
如果妍娘擡一擡頭,就能知道半空中的人正是她朝夕相處了萬年的神君。
若她的眼神再好一點,看見那件神明吉服的腰間挂着那隻她送給賀雲州的平安符,就能知道這兩個人分明是同一個。
可她沒有,來自狐狸尖尖的吻部碰到了她的掌側,不是平時溫順的舔舐,那一對尖牙深深的刺了進去。
血腥味彌漫開來,妍娘被它撞得倒在了地上。
賀成溪随即拔劍,簾帳應聲放下,将賬外半空中的神遮去。他還沒将小戚拽開,嘗到了鮮血味道的狐狸便一身防備的轉身,四肢伏地,備戰姿态對着他。
賀成溪轉圜着挪到妍娘面前,他答應過哥哥,要護着嫂子。
劍鋒的寒光閃過,來自野獸的本能預見危險,小戚四爪牢牢抓地,大有要與賀成溪魚死網破的意思。
“嫂嫂離遠些,小戚要化形了,它失了理智。”
畢竟是二尾的靈狐,就算資源再平庸也蓋不過骨子裡的力量。兩條尾巴大大蓬起豎在背後,同色系的法力萦繞着在尾尖的一撮毛上,緩緩落下痕迹,出落成漂亮的藏青色毛發。
化形的過程中很痛苦,小戚一邊提防着賀成溪,一邊想要轉身去咬自己的尾巴,奈何兩條尾巴,它夠不着也咬不住。怒火無出發洩,作勢就要往賀成溪這邊沖。
賀成溪提劍,如果控制不了,那也隻能殺了小戚。
“小戚……小戚?你還記得我嗎?”,案幾上盛着餅的盤子被打碎在地上,灰撲撲的餅子滾了一地。
妍娘撿起一塊餅,拂開賀成溪的甲胄,試圖喚醒小戚。
高高翹起的尾巴變得妖異,堪堪停在半空中,小獸的頭微微轉動着,試探着尋找這股熟悉氣味的來源。
“它還記得,還記得。”妍娘有些激動,讓賀成溪把劍收起來。
“吃餅啊,小戚,今天的餅都給你。”
尾巴上炸起的毛松散了下去,它幾步撲上來,狀似兇狠的要咬人。卻在即将觸碰到餅的時候撇開頭去,一口咬上了她的手。
準确來說,是剛剛的傷口上愈合盛開的山茶花。
似乎有奇異的功效般,尖牙大嚼了幾口花瓣,漸漸溫順下去,耳朵乖順的貼上了腦殼。
它不是記得餅,而是記得那個身上總有山茶氣息的懷抱。
妍娘見小獸溫順下來,一手在它難受時揉着肚子,讓賀成溪出去處理事物,她已經聽見外面的将士們亂糟糟喊成了一片。
隐約有“神明”的字眼傳來,妍娘抱着小戚心如鼓擂。
這世上唯一的神,隻有她的夫君,那個她拜托賀雲州找了許久的人。可現在,當她知道他隻與自己隔着一道簾子的時候,她害怕了。
她害怕與他見面,重新被送回神域去,過着一個人的生活。
那裡沒有調皮的小戚,沒有朝氣蓬勃的賀成溪,她再也沒有資格擁有一個溫柔的賀雲州。
她直直看着那道簾子許久,終究沒有掀起它。她心虛,後怕,自責,但她不要觸碰那個冰冷的人。
神明懸于半空中,給予深受苦的凡人救贖。修補結界并不是一件易事,如果成功的話也至少得兩天。
兩天,足夠他修補結界,也是他做好準備讓小妻子認得他。
他分神用眼角餘光掃過那片白色的帳簾,任由帳外如何兵荒馬亂,可裡面的人兒拒絕出來看一眼。
為什麼?她不願意見自己嗎?
令外面士兵震臂高呼的神明,在她那裡是一個避之不及存在。
僅是一刹分心,手下的法陣運轉卻出了問題,不知何處來的一股力量抗拒着新的結界。
結界周圍一片亮色,獨獨開在妖界的藍色小花閃着從縫隙中鑽出來,一朵,兩朵,一片,綿延着開在結界的縫隙上。
這是赤裸裸的擴張與挑釁。他強行轉換法術,用神魂調動陣法運轉,這種情況下,一旦啟用便不能停止。
金色的陣法強行附在破漏的結界上,光芒閃耀透出一片金紫色,那是神魂摻雜的表現。